“我這樣說應該會氣死不少寒門官員,如果可以,我倒是真希望上天寄予我的這些能分你一些,不顯如此涼薄。”
他的話語溫厚,眼中仍是不變的單純,那是無數大臣想要剝奪改善的蠢鈍。
“殿下妄自菲薄了,您隻是過于良善造成心中有礙,暫時被束縛。”
“命運的給予皆有定數。我所求不多,便也想所負未重。”片刻後,他露出一個勉強的笑,自嘲,“其實就是自私罷了。”
房中久久沉默,林停晚沒有反駁,也沒有安慰,就這樣坐着垂着頭,等江承璟自己緩過來開口:“林卿向來不像太傅那些老學究,追着我勸谏,今日為何提出選妃的建議?”
林停晚才道:“相信殿下自己也清楚,身不由己的事情在其位便也要硬撐着接下。就像您選太子妃,終究是個坎,隻是先邁後邁罷了。臣谏言在兩點:其一,此為融合容樾王與皇後的關系,您在其中做個好人;其二,既然早晚都得選妃,殿下為何不選個自己還能說上話的人來主事?”
江承璟眼珠一轉,承認林停晚說的對。早晚都得娶,如若讓母後來選,從丞相的孫女到骠騎将軍的小女兒,能從宮門口排到京都郊外林停晚的住宅。他是一句話的發言權也沒有,聽任皇後安排。但是如果是容樾王,他的操作空間就大了不少。
次日,江承璟便把自己要選妃的喜訊告訴了同用膳的皇後,皇後彼時正在吃魚,聞言差點沒被刺卡住,震驚之餘果不其然欣然同意了此事交由容樾王主辦的建議。
隻是林停晚卻并沒有因此獲得擢升,該受的冷落一點沒落下,甚至還被江承璟拉回去抄寫太傅罰寫的書……
累了一天的林停晚想到明日當值進宮還要去那鳥不拉屎的添蕪苑,心生煩躁,便要一腳踏出碎兩的店門。
“當然不隻是我要見林大人。”
林停晚邁出腳又收了回來,想到這樣折騰宿家以獲取資源的商戰風格,能幹出來的也沒幾個人,他當即退回幾步,“哦?”
“還有一個林大人很想見到的人……”
确實有很想見到的人……
林停晚被經如鴻握住手,看着自己面前的酒盞被添滿了酒,他嘴角抽動,質問宿周:“這就是我想見的人?”
宿周:“林大人,經将軍都負荊請罪來了,你便大人有大量,過了這個坎罷。”
林停晚正心想,他和經如鴻能有什麼深仇大怨,就見經如鴻從懷中掏出一張價值不菲的銀票,一手拍給林停晚。
“林小弟,這一百兩你先拿着,雖然不及那聚寶盆的價值,我日後會慢慢還的。”
原來是經如鴻回宮後,因護駕有功,被擢升為監門副率。對此經将軍表示純屬撿漏行為,畢竟商會一行的目的是為皇家修建樓宇而籌錢,如今東西賣了,銀兩是林停晚籌措而來。但是立了大功的林停晚卻被貶谪到偏僻的冷宮灑掃,自己登堂入室威風無兩,此等不是他的做派。他不清楚林停晚被貶的真實情況是皇後與容樾王之間微妙的博弈,但是經将軍百思後認定可能皇家還是怪罪于林停晚弄丢了聚寶盆這種宮廷貴件。
林停晚無語凝噎,說也說不清楚,便道:“經将軍高升,小弟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但是我被貶主要還是教唆太子,護駕不及,與那聚寶盆沒有太大關系。”
“沒有太大關系也是有關系。”經如鴻言辭決絕,“林大人,我經某人也不算是有太大志向之人,但是最不能欠着别人。小時候四處投奔親戚,十四家有十三家我有能力了都一一反饋還清。”
“經将軍要是當真想要償還,不妨拿着那幾百萬兩将乾康殿翻修得精良些,借着機會平步青雲,好讓小弟我抱個大腿。”林停晚呷了一口茶,挨着冰台已經涼了。
經如鴻被提拔後還順帶接下了修繕乾康殿的任務,乾康殿是先皇仙逝之地,先皇明帝在位後幾年身體不好,纏綿病榻,隻能在正殿側修建一個輔殿,其間配備了各種良藥醫方,太醫院半數以上要日夜來此輪值,甚至搜羅民間各處良醫,常年萦繞着煎藥煮藥的苦味,甚至一度搬空了太醫院。
盡管美其名曰是先皇勤政,帶病處理政事,但實際上傳聞此處是先皇的煉制長生不老藥的地方。隻是最後明帝也沒有坐化登仙,還是因為病情加重死在了壯年。
明帝死後,他的兒子,如今在位的皇帝華帝,為了緬懷父親,多年來一直沒有拆除乾康殿,始終保持殿宇原貌,日日灑掃。隻是二十多年過去,建築已然有些破敗,遂趁着宮廷中大規模的樓宇修繕一同整修。
經如鴻卻咽下一口酒,頗有些欲言又止,而後重重歎了口氣。
宿周不解,林停晚壓低聲音解釋道:“聽宮中秘聞,先帝為追求長生在此煉藥,時常将半成藥拿給下人試驗,最後人被藥力折磨而死,屍骨都扔在乾康殿下,如今翻修,怕是既要維護皇家顔面,還要應付索命怨鬼,經将軍不好幹啊。”
經如鴻:“拿天家的飯碗,為天家做事天經地義。我不是貪生怕死之人,就算被惡鬼纏身亦無所懼,隻是可憐我的妻子孩子,我兒子過兩天才剛要百日……”
三人陷入沉默,宿周默默拍了拍經如鴻的肩膀,“也不必如此憂心,都過去二十年了,冤魂估計早就轉世投胎了。如今陛下舊事重提,也是要借着廟宇修繕将此事翻篇,做成了便是大功一件,到時候經将軍缺什麼金石玉器,别忘了光顧小店,優惠多多。”
林停晚無語地放下了茶杯。
坦誠如經将軍,竟道:“我如若做的了主必多多關照宿兄,隻是我這修繕的人員和用料,已經被包下了。”
兩人大驚,為皇家修建廟宇,何等氣派就何等費錢,竟有人如此财大氣粗,除了幾大世家應該也不會有人能有此等财力。
果不其然,在兩人探索的目光中,經如鴻:“是黎家。”
“?!”
“黎家?”宿周大為震撼,“黎氏兄弟的屍骨聽說剛下葬,黎家小輩中隻剩下黎見恩一人,聽聞他打小就是個纨绔,天天做夢仗劍走天涯,遭逢此等變故,還能花費巨大為皇家修建?”
林停晚垂着眸子沒有說話。
經如鴻:“這,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聽的明白,看得真切,确是黎家主辦沒錯。黎家兄弟在白水白府死于非命,就算輕易撼動不得白家,黎家怕是也不會輕易咽下這口氣。可能是為了争取皇家青睐,壯大勢力罷,黎家之前向來不喜歡拉攏出風頭,現在可見被逼無奈。可能是黎老爺子的遺言吧。”
“遺言?”這次輪到林停晚驚訝了,“黎映深死了?”
“是前幾天的事了,我也是因着接手修建乾康殿才知道。聽說是因為一下死了兩個孫子外孫,無法接受,聽此噩耗竟一病不起。再加上年歲已高,無力回天。”
作為大家族的繼承人之一,宿周對這種狀況的關注點較為清奇,他張開的嘴沒有合上,試探問:“那黎家的主事人現在是?”
經如鴻:“好像是,于老闆……”
“現在應該叫郁老闆,沒想到他竟是黎家的外孫。黎老爺子隻有一兒兩女,也隻剩下了大女兒黎煦,但是終究是個女子。小輩中黎見堯黎見昈死于非命,隻剩下了黎見恩,遭此變故怕是難以一下子擔起家族擔子。郁老闆病還沒好,就從商會趕回去奔喪,還親手操持了祭典,是不是主事人不知道,但是現在黎家的事情先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