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林停晚不能帶着郁又甯再回京了,于是打算在黎明前把她扔在農戶門前,保證她還沒出意外便會被救。
連日以來的逃亡喚起了他熟悉的感覺,那種死亡迫近的無力感襲來,仿佛做了很久的美夢醒了,又回到了該死的現實中。
林停晚盯着郁又甯熟睡的側臉看了半晌。這樣很不禮貌,尤其是郁又甯燒了好幾天,臉色蒼白憔悴,對于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來說不僅有損名聲,還過于羞恥。盡管郁又甯從不在意自己的儀容。
真是一點也不像。
最後,林停晚得出結論。
但是和父輩倒是都挺像的。可能因為郁又甯是個女孩子?
農戶院子中傳出“喔喔”的雞叫,林停晚趕緊起身離開。生怕郁又甯醒了又拖住他不放。
林停晚在天亮前離開了泾關。這是他第三次離開,每一次都像是過街老鼠般慌忙逃竄。
哦,第二次不是,第二次是偷偷摸摸走的……
蘇绾喬在懸崖上罵他過了幾天好日子就忘了本,如今林停晚可以理直氣壯地回怼:他把本拾回來了。繼續過起了亡命徒的日子。
誠然,江承馳為了拿到回光不擇手段,但是調動京中官員也絕不是件合規的易事。雲江雖然官小,但身在京城,受命于天子,江承馳就算是心有餘,也沒有豹子膽直接調動京中官員來安州拿人。
所以此事,是天子授命。
事實上,自從林停晚在乾康殿中說出“回泾關”的決定後,他便做好了流亡的準備。隻是沒想到來的如此之快,竟然連告别的時間都沒有留給他。
皇後憂心江承朗對太子不利,必然會徹查添蕪苑。就算他和郁又甯跑了,添蕪苑後院的半身的屍體如何解釋?
若是死的久還可以解釋,畢竟這宮中一天死上幾個不知名的人再正常不過了。偏偏死的如此鮮活,動靜還很大,這很難不讓皇後這個疑心病犯嘀咕。
事實上,林停晚果斷帶着郁又甯逃出京的舉動十分正确。這件事,動靜不是一般的大。
皇後最終還是命人徹查添蕪苑,看到死去的半身人時當場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也包括江承朗與江承璟兄弟。
他們隻知道苑中有林停晚和郁又甯,也相信兩人會避人耳目地躲藏起來。沒想到竟有如此兇險的人命險情。
皇後對此卻略顯緊張,她命人将添蕪苑團團包圍,當即清理了半身人的屍體和現場,并封鎖了苑中的消息,似乎在以此撇清什麼關系。
江承璟雖然不理解,但是他無條件信任母親,而且又擔心郁又甯,一句話也說不出。
而江承朗,作為繼子則獲得了更大的猜忌。
次日,江承朗受召來見皇後。在門口處便被侍女小藝攔下,說是皇後頭疾發作,有些失心瘋的表現,正在屋裡摔砸。果然不一陣江承朗便聽到瓷器破碎和桌椅翻倒的聲音。
兩個時辰後,江承朗才走進皇後的寝殿。
這個鳳儀天下的女子有着溫婉的氣質,像是潺潺水流般潤如無聲,令人暢然。即使隻是一身素服,沒有華貴的裝飾,多年的身居高位也讓她浸染在權勢中,無聲自威。
很奇怪,明明溫婉和威嚴完全不搭邊。後來江承朗意識到,可能溫婉一直是存續在他心裡的娘親,威嚴的隻是皇後。這個皇後,從他不舉的傳言沸沸揚揚時,逐漸具有了威嚴。
皇後臉色有些蒼白,無力地倚在床邊。
她開門見山道:“林停晚是你的人?”
江承朗倒是毫不吃驚,但是對于這個曾經呵護照顧他,視如己出的母親如今竟絲毫不給他寒暄的機會有些傷感。
“母後息怒,林停晚隻是一個小小内侍,如今又被貶掃院,算不得是誰的人。”
“你是說他一掃院便掃出一個死人?”
“此人罪該萬死,兒臣已經派人前去緝拿。”
皇後用手按壓自己的額頭,殿中點着安神的香,一陣陣惹人困意。“阿朗,我以為你當年請命去容州是想明白了,如今看來你根本還是在怪罪額娘。”
江承朗猛地擡起頭,“不是的,母後,我從未……”
“當年透露你身體異樣的那個太監已經被本宮處死了,你還是在懷疑是額娘毀了你嗎?”皇後說着站起身來,緩緩走到江承朗面前,語氣哀痛,“為娘日夜反省,甚至此後再不用太監。在京中這些年一批一批地為你争取金銀封地,日日在皇上面前念叨,生怕他忘了你這個長子。”
“可是你呢?小璟是你皇弟啊,你竟派人監視他。還帶着他出宮,幾次生死一線!你沒有親情也不敬儲君嗎?!”
說着她便因為情緒激動而身體後仰,江承朗連忙扶住皇後。
“母後恕罪,注意鳳體。我從未對小璟有任何歹心,林停晚也一直都是照顧他,幾次舍命相救,從未有害人的想法。況且,當年是兒臣挑選林停晚來我府中做事,是小璟将人要去……”
“好好好,就算他還沒來得及做出傷害小璟的事情,那如今如何解釋?那添蕪苑的屍體,如何解釋?”
江承朗有心直接掐死林停晚,自己跑的倒是快,從來沒見過主子給下人收拾爛攤子的。他咬咬牙,“兒臣當真不知。”
“你不知?”皇後站直身體,“我知。”
“那個人我見過。”
江承朗蓦得擡起頭。
“他是當年在乾康殿中為先帝煉制長生不老藥的烏胡大夫,别人不知道他叫什麼,隻看得見一雙綠眼睛。”
江承朗背後滲出冷汗。
聽聞當年他的祖父明帝身體不好又追求長生,時常在乾康殿中收羅天下寶材,集納神醫良藥,甚至會以活人試驗。乾康殿下不知埋着多少冤骨。如今皇帝想要重新修繕乾康殿,也有祛魅之意。
畢竟當年先帝治病的主意全部出自南山王江壽茂,而他後來又串通羚鋒軍首領石山行,企圖逼宮。
這事本就是當今皇帝華帝的逆鱗,如今還碰上了當年沒清理幹淨的餘黨。
江承朗:“此事絕不會是林停晚所為!”
皇後彎唇一笑,“沒想到你竟然都這個時候了還在維護一個下人。”
“兒臣隻是叙述事實。他一個文官,又沒有動機,緣何殺害當年的大夫?況且當時後院不隻他一人,母後就不懷疑其他會武功的人嗎?”
江承朗擡頭直視皇後,這是從他出京後,八年來第一次直接的對視。褪去當年的青澀和隐忍,露出微弱但堅決不容忽視的鋒芒。
皇後笑意盡散,死死盯住這個兒子。他長進了許多,野心也逐漸顯露。
“你……”
話沒說完,侍女小藝便慌慌張張跑進來。
“娘娘!不好了,綠眼睛的屍體不見了!”
皇後:“大驚小怪!别慌,去找便是了。”
“不是,娘娘,您快去看看!”小藝急的聲音都粗了起來,“那屍體,正……正被挂在乾康殿門前,睜着眼,死不瞑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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