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熠朝給林停晚遞上碗筷,盛好湯,“早上打發他們放假了。”
“其他的交由我來做就好。”——所有和你相關的事。
林停晚最終也沒忘那折合後的銀兩,挑眉明示郁熠朝。其實郁熠朝根本看不清,他還是意會到了林停晚的心思,放下喂他的湯匙,起身從裡閣拿出一個箱子,裡面堆滿了書冊。
“這裡是我的資産……”
“……清單。”
“……的大部分。”
為表莊重,林停晚特地站起來,貼心擦擦手,而後慎重地拿起一本,發現連清單都厚到可以用來墊桌腳。
“為了快速擴張,以流風閣為中心投建大大小小上百個莊園,往常各為其主,但是園主都是我的人,絕大部分是在我錢莊完成的銀錢集散,還有少部分靠着家當和本地背景,作為主流的外緣,可進可退,平日隻以半年度收取一定盈餘,不完全受控,未算在其中。給你的,全部是我全權掌握的,大大小小四百有餘。今年将流風閣打響,作為貫線連通,在轉運、稅負、定價和市場上都有所整合,商會後才實施并不完善,暫未放在其中。”
林停晚敏銳地捕捉到關鍵詞:“給我?”
他不過是和郁老闆上了個床!
他昨天那個恍惚的瞬間沒有提這些要求吧?
記不得了。
難道真厚顔無恥地開口了?
“阿朝,我賣的倒也沒有這麼貴……”
若是天底下的人知道郁老闆如此慷慨大方,不知多少男男女女踏破門檻糾纏不止。
郁熠朝拿出其中最厚的幾本,“是夫妻共有。”
“而且我閣中的人向來隻認紅楓玉不認人。”
可是他商會前就收下了。如此貴重郁熠朝一句也不說。
看林停晚有些瞠目結舌,郁熠朝伸手捏了捏他的後頸,又沒忍住摩挲了他的臉頰,“阿晚,我并非要将你擡上某個位置抑或接受什麼,亦非是在等價交換,我愛你,我離不開你,我籌謀的一切裡都不能沒有你。為此我可以付出所有……”
林停晚心想你付出所有做什麼,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郁熠朝就糾正道:“我的意思是,我拼命掙得的這些,隻是為擁有你。”
林停晚指着書冊:“屯兵也是?”
郁熠朝:……
他就不該讓林停晚下床,怎麼每次他說情話這人都無動于衷,找些犄角旮旯的話題岔開。
“并未超過千人,不算屯兵。”
林停晚抖摟幾本書,“可是你有四百個莊子。”
他想到之前在桦惜莊的古怪感,整齊的糧草,列陣的馬匹,還有莊人的壓迫感,閑時為農,戰時即兵。
難怪江承馳這麼縱容郁熠朝,江承朗頂着風險也要救他來留住郁熠朝,這樣雄厚的人力物資,給誰用都是一塊肥肉!
“可是阿朝,你已經擁有我了,還需要付出這些嗎?”林停晚偏頭問。
郁熠朝一愣,沒想到他還能連起來問。
“華宿一家命途多舛,颠沛半生,好不容易找個落腳的地方過起安逸的日子,真的還願意再糾纏進來嗎?”
“還有聶鳌,北方少水,做水産如何能放的開手腳?”
“京城裡那家流風閣的女店主,看得出來是真的喜歡開紡織鋪子。”
“這些人你當真要将他們也帶進來嗎?”林停晚輕聲問。
郁熠朝不說話,林停晚又說:“若是一開始就這樣想,為何會将主理人的位置讓給華宿?”
“阿朝,良善的人就應該過上安穩平淡的日子,對生活有盼望的人合該美滿,是嘛?”
窗外升起圓月,兩人久久沉默。半晌,郁熠朝偏頭吻上林停晚,後者懶懶回應,兩人親的悠遠綿長,仿佛歲月靜好,容納得下有情人的纏綿。
郁熠朝貼在林停晚臉側,聲音溫柔得攪動人心:“我們也是。”
林停晚舒服地歎一口氣,不知不覺又坐到了郁熠朝腿上,勾住後者的脖子,“但是我這個人還是有點記仇,也不忍心想着别人欺負過你。”
他說殺了他全家的罪魁禍首華帝和讓郁熠朝如今江河日下的江承馳。
“阿朝,你不是說日後補給我一個成親的儀式?既如此,江承朗的大婚,去學習學習?”
——
臘月初十,江承朗大婚。
長街十裡滿是敲鑼打鼓的喜慶聲樂,紅妝鋪滿道路,合着鞭炮震天響,又到年底,家家戶戶福上添喜,紛紛躍出觀望。
林停晚端着藥盅進屋的時候,華宿還在喋喋不休地念叨着經商中遇到的難題。
他剛從容州趕來,隻穿了單衣凍成了狗,從流風閣裡高價買了件棉襖,在自家店被坑慘了,一刻也沒停來找郁熠朝。裹着棉衣扇着扇子,不知是冷是熱。
幾月不見,他消瘦不少,眼眶烏黑,唇色淺淡,但是聲音朗然:“……那孫子仗着自己是地頭蛇占了最佳位置,繞開多走二十幾裡路,暗中一查竟還在朝中有靠山……還有南川的莊子,近日靠着榜河水運掙了點小錢,竟要獨立出去……還有……”
林停晚擠開他盛上藥,眼鋒掃到華宿,後者識趣地閉上了嘴,“華老闆,既然做了主理,便要有魄力些。阿朝身體不好,别什麼雞零狗碎的事情都讓他操心。”
華宿撇撇嘴,是沒讓他操心呐,都是我在操心呐!雖然他不知道這兩個人是什麼時候背着他相好的,但是他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受折磨的!
早知道便不去求什麼主理,這種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的操心活,生生讓他戒掉了男人和女人,三個月了,他三個月沒快活過了!
但是顯然他的上司很快活,如果忽視他蒼白的臉和又瘦了一圈的身體。郁熠朝就着林停晚的手将藥一飲而盡,平日裡面無表情敷衍了事,此時卻皺起了眉,被林停晚喂進去方糖才舒展開。林停晚俯下身用溫熱的巾帕給他擦臉,仔細确認沒有血漬殘留。
郁熠朝這些日子頻繁發病,每流一次血都像鈍刀子割在林停晚肉上,吓得他晚上也不敢深睡,日日煎藥做飯熬補品,還要逼着郁熠朝禁欲。
郁熠朝對此十分樂觀,每次犯病都要調笑說自己是被林停晚禁欲憋的,笑得卻越來越蒼白。
林停晚便親在他唇角上,翁聲翁氣:“忍着,好不了的話别想和我上/床。”
華宿心裡不是滋味,便想說點别的,“阿朝叫我過來是參加容樾王婚宴?”
郁熠朝:“這場婚宴想必十分熱鬧,我雖行動不便,也想以流風閣的名義祝福容樾王。”
華宿知道些内情,想來他們兩個還不能同時出現,便準備兢兢業業做回往常的跟班。
郁熠朝現在已經完全看不見了。
華宿本想扶着他,還沒伸手,便被林停晚揮開。而後他把五指插進郁熠朝的手指中十指相扣。
“我盡量都在。”
華宿浪蕩半生,見過濃情蜜意的,見過赤裸奔放的,沒見過這麼膩膩歪歪的……
而且他總是有種奇怪的感覺,他覺得林停晚對自己有敵意!莫不是他也聽信了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自己被郁熠朝包養了的謠言?
真是冤枉啊!百口莫辯啊!
直到坐在筵席上,兩個人依舊難舍難分。
鋪天蓋地的紅染就了白雪,鞭炮聲鑼鼓聲震天,府邸上下煥然一新,門頭上下鑲金,紋龍雕鳳,似有特别的意味。
帝後駕臨,中堂熱鬧非凡,禮部的人忙的腳不沾地,來回穿梭。
而林停晚看着昔日的同侪進進出出,自己悠然地挑揀着桌上的菜喂給郁熠朝。
林停晚的僞裝易容毫不上心,半拉胡子都要掉下來,而且他家老闆也沒殘到不能夾菜……
華宿在旁邊低頭猛吃,生怕和旁邊兩個都快貼到一起的人扯上關系。
郁熠朝點評宮裡的廚子:“不如你做的好吃。”
林停晚嚼一塊點心:“這個糕點也不如泾關的紅豆酥。墊墊肚子,回去給你做好吃的。”
門口傳來陣陣喧嘩,是新娘的儀仗車攆。
從轎上下來一個通身華服的女人,玉簪霞帔,錦蓋鳳冠,由身邊人侍奉着緩緩向前。鞭炮聲響起,衆人歡呼,紅綢綿延,半路上挺立着正色軒昂的江承朗。
華宿嗑一口花生:“這容樾王倒是很重視新娘,竟半途迎人。”
民間成婚禮俗需由新婚男子從轎帷中接過女子,在皇家由于身份懸殊,一般由女子父兄送至中堂,其家還要叩拜皇恩。
但是這女子既沒有家人伴身,也無需謝恩,反倒是江承朗竟自降半格,他這樣的人能做出此等禮讓,林停晚不禁開始懷疑他是與哪個大家族談了交易。
這樣想來,那日江承朗叫嚣着的新娘他其實一直沒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