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依舊是那樣的冰冷潮濕,夜翎感覺自己仿佛還躺在母親冰冷的懷抱中,外面蠱影國人放肆的嬉笑聲,以及村民被卑微的祈求聲。她生于帝國與南嶺蠱影國交界附近的一處偏遠鄉村,因為早年帝國與蠱影國的戰争不斷,她的家鄉早已在戰火中被摧毀殆盡,整個村莊數百号人口均被蠱影國巫師當做飼養蠱蟲的養料,幸存的隻有二十幾個當時尚且年幼的孩童。
夜翎至今都記得她失去父母的那一夜,蠱影國巫師把他們幸存的孩子聚集到一起,然後打開自己身邊的陶罐,随着巫師作法,陶罐裡爬出數十隻黑灰色的甲蟲,甲蟲速度極快通過口鼻爬入他們的體内,随着蠱蟲入體,她感受到了萬針穿體的痛。自此之後,隻要乖乖聽話,那蠱蟲便不會作亂,若敢不從,隻需巫師輕輕晃動手中的鈴铛,便立刻會遭受那萬蟲啃噬,生不如死的痛感。有同伴希望能通過自我了斷結束這非人的折磨,但那蠱蟲就像是一個不需要休息的監工,若出現自殘行為,蠱蟲會立刻控制他們的行動,接着是精神上百倍于平時的折磨。
夜翎被抓時隻有四歲,巫師植入那灰黑色小蟲時通過秘法測得她是二十幾個孩童裡唯一可以成為靈覺者的人。所以在其他同伴蠱影國的貴族們逐一挑選,收做奴隸,養在家中做着粗活時。夜翎幸運的被帶到了影淵會創始人影淵長老面前,長老給她的見面禮是一隻通體呈現金屬灰,翅膀中間有一道金線半指大小的小蟲,那小蟲直接破皮鑽入了她的左胸之内,然後便是撕心裂肺的痛,可她僅僅是壓抑不住疼痛,發出一絲低呼,便受到了長老的警告。長老說,做為影淵會最出色的匕首,她不該說痛。然後體内的蠱蟲突然躁動了起來,再然後她隻覺喉嚨一癢,吐出一口混着肉塊的鮮血來,再這之後她便失去了聲音。
帝國人皮膚白皙,和蠱影國民黝黑的皮膚截然不同,很好辨認,被蠱影國擄去,植入蠱蟲的帝國人,他們沒有名字,被蠱影國的主人們稱作“灰”。夜翎曾經在影淵長老家中見過他飼養的灰,那男子消瘦非常,僅有一條破舊的褲子遮體,渾身都是被鞭打之後留下的傷痕,眼神暗淡無光,就像長老所飼養的蠱蟲一樣麻木的執行着命令,完全沒有自己的意志。夜翎一直覺着比起成為灰,她已經足夠幸運了,長老教她讀書識字,教她戰鬥,教她禮儀,需要她給的回報是潛入長老的敵人家中,釋放他培育多時的一些蠱蟲。随着她年歲漸長,長老對她多數時候都是和顔悅色的,吃穿用度都不曾虧待過,但夜翎知道,自己不過就是長老手下一枚有些作用的灰罷了,若敢不聽命令,等待她的依舊是那蠱蟲噬骨的懲罰。
蠱影國民在召喚能力上遠遜于靈啟帝國,但他們擁有獨特的控蠱秘術,雖然在曆年和靈啟帝國的大戰中他們都沒赢過,但小規模的騷擾擄掠靈啟帝國的村莊卻屢屢得手,俘虜了不少灰為蠱影國子民工作,也為貪婪的蠱蟲提供了優質的養料。
現任蠱影國國王頗有志向,他想占領更多的土地,并且一定要讓自視甚高的靈啟帝國看看南嶺蠱術的厲害,但蠱影國的人長相和帝國人長相區别甚大,難以混入其中。因此,影淵長老想了個法子,從有潛能的灰裡培養出探子,打入帝國内部,争取讓這些人為日後蠱影國與帝國之間大戰開始之時,從帝國内部為他們打開一道口子,夜翎便是這些探子之一。
因為天賦出衆,15歲時夜翎在帝國偏遠的小鎮上通過靈啟儀式的選拔之後,便被選派到帝都,參與帝國統一組織的兩年特訓。進而獲得了進入遺迹試煉的機會,搭檔就是這兩年來,一直和她配合默契的殷小将軍。她們一人控風,一人有來自沙漠的沙蜥相助,在特訓時常能給對手帶來不小的麻煩,一來二去的在小隊裡也算是小有名氣,這次進入遺迹,他們的任務點在飛沙荒漠,按說這個位置對她們而言應該是最容易發揮天賦的地形了。可她們還沒找到遺迹令牌要求滅殺的沙漠毒蠍,就被一隻發狂的地龍瘋狂追殺。重情重義的殷小将軍拼了命的抗下地龍的攻擊,以給夜翎釋放風系傳送法陣的機會。可這地龍出現的時機着實不巧進入遺迹之後蠱蟲和釋蠱者之間便斷了聯系,蠱蟲不再安分,平日裡能讓蠱蟲安靜的休眠丸現在隻能讓蠱蟲的動靜小一些,讓她不至于太過難受,但每七天仍逃不過蠱蟲的一陣折磨,經過長時間的摸索,夜翎發現自己可以利用風元素将那躁動的蠱蟲稍稍隔絕,依靠着這樣的方式,外加她本就沒法發聲,這才沒讓與自己朝夕相處的殷小将軍發現異樣。
好巧不巧的,遭遇地龍剛好在蠱蟲的發作期,夜翎對外施法之後,她所能操控的用來壓制蠱蟲的風元素便會淡薄許多,那鑽心的疼痛讓她布置傳送陣的速度慢了許多,等她布置好傳送陣之時,殷小将軍的沙蜥已經承受不住返回了召喚陣之中,隻剩殷小将軍一人在苦苦支撐,最後她拖着已經精神恍惚的殷小将軍通過傳送陣脫離了戰局,這才險險避免自己變成地龍的口糧。
但傳送之後巨量的能量消耗,對于夜翎體内的蠱蟲來說就像是什麼催命符,蠱蟲開始更加瘋狂的攪動着内髒。幸虧飛沙荒漠裡濃郁的風元素,她的風精靈可以敏銳的發現哪裡的風元素濃度異常,鎖定風元素最薄弱的地方之後想,夜翎真的是全憑自己的意志力在走,五髒六腑都快被蠱蟲攪碎了,還好在徹底被蠱蟲吞噬前,她看到了那淡薄的風元素内有人影,身上的衣服也是帝國制式的模樣。夜翎想呼救,但她的聲音早在被蠱影國擄走的時候就被剝奪了,她隻能無奈的被黑暗吞噬。
耳邊好似還有蠱蟲啃咬内髒的嗤嗤聲,皮鞭抽打“灰”發出的脆響、那一聲聲低聲的哀求,以及長老警告自己保持安靜的陰冷聲音,以及那地龍咆哮所裹挾起的混着風沙的腥風…… 夜翎猛地坐起,冷汗早已浸透後背,她環顧四周,卻發現周圍寂靜得詭異。風沙嘶吼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層半透明的穹頂,像一隻倒扣的琉璃碗,将漫天玄色風沙隔絕在外。
“你醒了,有什麼不舒服嗎?”夜翎心情還沒平複她便聽到一道甜美柔和的聲音,猛一轉頭,她看到了說話人的模樣,對方面容矯俏,但并不是她所認識的人,嘴角挂着淺笑,一身淡粉色的衣裙在這鋪天蓋地的玄色沙漠裡顯得格外閃耀,夜翎本能的打手勢想詢問情況,但看到對方眼睛上覆蓋的緞帶時手上的動作便頓住了,那蒙眼的緞帶,讓她想起來那些被長老關押在地牢裡的帝國士兵。
“你怎麼不說話?”對方的心跳、呼吸以及那突然的動作騙不了自己,沈遙瀾可以肯定這會兒人已經醒了,但面對自己的問題對方卻毫無反應,這讓沈遙瀾有些困惑。
夜翎看到她困惑的表情,張了張口,但無奈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雙手加大了比劃動作的姿勢,但内心卻也知道自己這樣做沒有用。
“你……不能說話麼?”沈遙瀾雖然看不見,卻聽到了前方稍有變化的風聲,一時間她便有了猜測,試探着開口詢問道。
聽到這漂亮女生的判斷,夜翎眼睛微微睜大,她沒想到對方竟然如此敏銳,雙手一瞬間又頓在半空。
突然的安靜,沈遙瀾猜想自己說的不錯,笑了笑接着道:“我原以為你會在你那渾身是傷的同伴之前清醒,沒想到居然是她先醒的。”
殷小将軍!夜翎心裡一松,四下張望卻沒見到那高大的女孩兒,她轉向這蒙着眼,側臉面朝自己的神秘女生,手指忍不住上下翻飛,這是她所熟悉的表達方式,眼下也隻能這樣和她溝通了。
又是一陣微弱的風聲,沈遙瀾暗想對方應該是在打手語吧,但就算自己猜錯了也無妨,她一個瞎子,可不就是瞎猜麼。“你在打手語麼?抱歉……我看不到。”說完空中的風聲突然停止了,然後她聽到那人起身向自己走來,然後沈遙瀾隻覺對方微涼的手指托起了自己的手,在自己掌心畫着什麼。
“我不識字。”沈遙瀾淡然開口道,一回生二回熟,這女孩還沒畫幾筆沈遙瀾便開口斷了對方的念頭,然後不出所料,在自己掌心比劃的手指又是一頓。不知怎麼的,沈遙瀾隻覺心情有些暗爽,像是小小逗弄了對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