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段距離,雲燈無法準确斷定他這句是罵誰的。
還是不要主動認領比較好。
“你臉上的傷妝有點化掉了。”雲燈對裝貨說。“鏡頭會吃妝,再補一下。”
化妝師聞言,立刻上前來幫他補妝。江煜坐在地上乖乖地仰着臉,“好的。那待會兒我是不是應該更關切一點呢?我覺得情緒還是不太夠。”
下一場要拍的是段長骁安慰她喪母之痛。
青梅竹馬,兩人本就都是有情的,沈言秋在他面前可以不故作堅強,肆意落淚。
但思慮再三,她還是沒有将自己的身世道出。
嬷嬷臨終才留下遺言,她震驚之餘很難求證。
如果她真是公主,怎麼會出生就被秘密地送出皇宮?宮牆之内必定有大變。
這等秘事怎敢讓旁人輕易知道,會招來殺身之禍不說,或許還會牽連段長骁。
沈言秋天資聰慧,心思百轉。
複雜的身世之謎和喪親之痛不能丢掉,又要表現出重逢的欣喜和對未知前路的不安,需要極其細膩的情緒把控力。
雲燈調整狀态連拍了三條,哭得眼角暈紅,冷白的一張臉龐被豔色點綴。每一次擡眸,目光流轉潋滟,欲說還休,在鏡頭裡美得驚心動魄。
這場戲拍到午夜才結束,演員收工時室外溫度已經降到個位數。
雲燈從助理小天手裡拿到毯子,兜頭裹住,仍冷得牙齒打架。身體凍了太久,一時半刻還暖不熱。
“大半夜的,這小玩意管什麼用。”葉平川撈走她的毯子,脫了自己的大衣跟她交換。
原本是想保姆車裡有暖氣,走過去就幾步路,又穿又脫的太麻煩,好歹披件什麼趕快上車就行了。
可被他穿得熱烘烘的大衣罩在肩膀,能直接蓋到小腿。暖和得仿佛春日複蘇,凝霜也化成了水。
雲燈忍不住歎了口氣,“你衣服好熱。”
葉平川披着她的小毯子,哼了一聲,“我身上更熱。”
雲燈不語,隻是一味地拉高衣領,把冰涼的臉也埋進去。
她哭了半夜,淚痕層層幹在臉上,被風一吹,幹澀發緊的刺痛。上車後洗臉卸妝,再換套舒适軟乎的睡衣,才算緩了口氣。
葉平川又在吃她的果盤。
雲燈挽起頭發,一邊紮一邊問他,“怎麼老是來我車上待着?”他明明下午就收工了。
葉平川還在炫車厘子,“餓。”
“……”
雲燈拍戲時車上從來不放零食和飲料,但每天都會更新時令水果。
自從晚飯被取消,他可憐到隻能來這裡混點吃的,還不夠塞牙縫呢。
“小唐怎麼沒跟你來?”雲燈坐下也吃了一顆,“我記得他很會挑水果。”
“早就答應好的假期,”葉平川幽幽地說,“總不能讓人家也跟我一樣臨時取消,繼續打工吧。”
助理都已經飛馬代度假了,他一個當老闆的反倒在這裡無縫銜接當牛做馬。
雲燈難得良心發現,把手機橫過來晃了一下,“打遊戲嗎?路上可以玩一會兒。”
片場還沒收工,後續有幾個景物空鏡要拍。她今天不留在片場跟導演一起盯鏡頭了,要早點回去泡個熱水澡。
感冒之前會有一些小預兆。她對自己的身體很了解,不會勉強自己加班逞強,真病倒了更耽誤事。
葉平川勉為其難地登上遊戲,看到兩人賬号上的情侶标,又哼了一聲。
看起來腦袋裡思緒蠻多的樣子。
雲燈一邊領郵箱裡堆積的系統獎勵,一邊等他的冷嘲熱諷。但他隻是沉默地看着遊戲界面,到底也沒說什麼。
他上高中時有段時間特别沉迷打遊戲,甚至還點陪玩,一對一包月的那種。天天晚上連麥開黑,都快跟人處成親兄弟了,還差點面基。
之所以說是差點,并不是因為他們沒有約着見面,而是見面的那天,有人食言失約。
他在校門口傻等了一下午,天都黑透了才難以置信地回宿舍。
然後更難以置信地發現,直到高考前一天還跟他徹夜聊天的好基友,就這麼消失了。
聊天窗口裡隻剩下他一連串的追問。對面再也沒給過他任何回應,幹脆利落地斷絕聯系,毫無預兆。
他懷疑人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甚至想過動用灰色關系去把對面找出來,弄個清楚。
但再慎重地考慮一下,無論他們有多聊得來,說到底隻是素未謀面的網友。哪怕是出于擔憂和關心,他也不該太越界。
最後他也就隻是……獨自郁悶了很久。
他隻在十來歲時處過那麼一個網友,還被單方面地斷聯了。即便過去很多年,再想起時也會耿耿于懷。
論起“斷崖式分手”的作風,倒是跟他前妻如出一轍。
葉平川懷疑自己命裡就帶這種劫。
雲燈學生時代花在遊戲上的時間比他隻多不少,操作沒得說,每個賽季更新都國标都沒落下過。
兩人拍《無影之地》時隻要收工就約着一起打遊戲。那會兒剛認識,還多虧了峽谷并肩作戰,讓他們在電影之外也有話題,感情持續升溫。
後來确認了關系,反而打遊戲就少了。
畢竟情侶在一起還有更多,實打實的事情可以做。
雲燈的英雄池裡幾乎都是輔助類的角色,葉平川就隻玩adc。兩人配合起來大殺四方,即便都很久沒玩,默契也沒消失,連赢三把順風局。
是打得很爽。但葉平川心思并不在遊戲上,“今天跟你演對手戲那個小屁孩是哪家的?”
“葉清公司裡推薦過來的人。”雲燈盯着手機屏幕說。
《勝春朝》是由小說改編而來,原著作者就是葉清。不僅有出版作品,她還有自己的經紀公司,這兩年簽了不少年輕人,有影視化的作品就會優先推薦公司裡的孩子去試鏡。
偶爾她也會親自客串。能寫又能演,是圈裡有名的才女。
這次葉清在《勝春朝》裡也有戲份,不過比較靠後,還得要個把月才會進組。
“他叫江煜,别叫人家小屁孩。”雲燈說,“你剛出道的時候也跟他差不多好麼。”
話雖這麼說,其實她也把江煜一類的新人當小孩看。
她有時候把葉平川都當小孩看呢。
“我說他一句你都心疼?”
葉平川一臉無語地撂下手機,顯然已經憋了整晚,不吐不快,“你看看他那個熱乎勁兒!擺明了是想讨好你給自己多加點戲。心眼子比算盤珠子還密,都快蹦臉上了你看不見麼?”
“看見了啊。”雲燈不以為然道,“他要是真能把角色演得出彩,就給他适當發揮一下也不是不行。”
“……”
“不打了嗎?”
還打什麼遊戲!誰還有心思玩。
雲燈一時興起逗了兩句,見他真的介意,又立刻往回哄,“我開玩笑的,别生氣啦小馬哥。”
葉平川怔了怔,有一瞬的恍惚,“……你别再這麼叫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