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演員戲比天大,沒有幾個人能欣然接受自己的戲份被砍,更何況還是重頭戲。很多人隻在意自己的鏡頭時長,對整部戲的完成度沒有那麼上心。
“少來。”葉平川又打了個哈欠,眼睛半閉不睜的,看來真是困得不行了,“你明天是不是還得飛上海?早點睡吧。”
“嗯,我後天晚上回來。”她點點頭,“謝大人晚安~”
正要刷卡開門,她肩上一沉。葉平川從背後抱了她,停頓幾秒,微不可聞地歎氣,“後天才回。”
耳側呼吸浮動。雲燈無端地想到婚後第一年。
她出席完活動很晚到家,葉平川總是等她,窩在沙發上困成狗了也不願意自己先睡。
她就從來不會等葉平川下班,在家裡該幹嘛幹嘛,氣得他鄭重地宣稱再也不會等她回家。
可後來也隻是從在沙發上等,變成了去床上擺個姿勢等而已。
“你有什麼想要的東西麼?”她轉過身,變成了面對面的擁抱。葉平川順勢抱她更深,仿佛隻有嚴絲合縫地嵌進懷裡,才能聊以慰籍。“後天回來給你帶禮物好不好。”
“上海能有什麼特産啊。給我抓兩個上海人回來下火鍋?”
“你腦子裡是隻有吃的麼?”
“那能怎麼辦,我現在又困又餓。”他十分愁苦地說,“腹肌都快給我餓沒了。不信你摸。”
雲燈好笑地拍拍他的背,哄一哄,“好啦,後天回來摸。殺青以後我一定請你吃頓豪華大餐,好好補償你怎麼樣?”
“說話算數嗎。”
“當然。”
這次商務結束後,有兩個相熟的導演她想帶孟瑜去見,回房間又提前跟朋友打招呼。都是夜貓子,聊了半個多小時才結束。
她敷了張面膜,一邊護膚一邊登上遊戲賬号。猝不及防,發現葉平川居然也在線。
打開兩人的私聊窗口,才看到原來下午時他發過一條語音——
“你個詐屍的煞筆玩意還知道回來找我!老子快不快樂用不着你說!去你媽的!莫名其妙。”
“……”
壞了。
雲燈迅速想到,葉平川困得要死還上遊戲,多半是來蹲她的。
可是想下線當沒來過也來不及了。
葉平川已經發現她在線。對話中又彈出一句。
【開麥!】
“開不了一點啊。”她輕聲說。
畢竟她現在的手機上沒有變聲器。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有“緣分”之類的東西,她跟葉平川應該也算是有的。
高中自己搬出去住,她在遊戲裡裝男号,幹陪玩掙生活費。擅長玩打野,技術好被葉平川看中了,一陪就是兩年。
在還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的時候,她隻是覺得這少爺好說話,爆金币也爽快,比接别的散單性價比高太多。
她當然就要多獻殷勤,努力地維系客戶關系。從時薪幹成了包月,再後來就變成一對一的專屬陪玩。
不過,可能是努力得過了頭……
葉平川到現在還記恨着她。
雲燈躺在床上,輸入了幾句敷衍的說辭,可看着都很沒意思,就又删掉了。
拍《無影之地》時,第一面她就認出了葉平川。
雖然驚訝,但也算意料之中。畢竟演藝圈說大不大,隻要想出人頭地,兩人總有一天會遇上的。
那時還沒想過……
忽然彈出的組隊窗口打斷了她的思緒,是葉平川邀請她去試煉場單挑。
她點接受進去。兩人各自選了曾經最擅長的英雄。
雲燈沒想讓着他,但确實很多年沒玩過這個号了,難免手生。他又跟頭野牛似的,沖上來就開幹,讓人根本招架不住。
倒下,複活。又倒下,又複活。
她盯着屏幕盯得眼睛都酸了,一技能還沒按出來,遊戲界面就再次暗了下去。
被殺了十三次。
雲燈退出試煉場,給他發消息。
【消氣了嗎少爺?】
【消個幾把,給老子回來繼續受死】
年紀輕輕的,殺心這麼重呢。
她想笑又笑不出來,回複一個“怕了怕了”的表情包就丢開手機,摘了面膜準備睡覺。
明天還得扛紅毯上的怼臉直拍,得把皮膚狀态養好。
可是做完護膚的收尾工作,躺到床上閉眼十分鐘後,她還是長歎一聲,又拿起了手機。
葉平川的遊戲頭像是他小時候養的伯恩山犬。
那隻小伯在他高一時壽終正寝,骨灰就放在他的個人成長博物館裡。看起來很可愛的一罐。
為了紀念童年玩伴,葉平川還專門劃分出一片專區,裡面放着它最喜歡的狗玩具,從小到大的合照和它睡覺也不放開的嗅聞毯。
此時小伯吐舌頭微笑的頭像是暗着的。雲燈放心地點進去,又打開曆史聊天記錄,往上滑。
很輕易地就滑到了十年前。
高考那天。
就是從那天開始,聊天記錄裡變成了葉平川的獨角戲。
【考完了!感覺怎麼樣?】
【有我在,估計你隻能排第二】
【是發揮得不理想嗎?】
【其實能不能錄取,也不是完全由考試成績決定的。要幫忙随時跟我說,反正我們從一開始就是純潔的金錢關系】
【以後還指望你繼續跟我組隊上分呢】
【唉幹脆别管什麼約定了,我們先見面吧】
【想吃什麼我請你!帶你出去玩幾天也行,吃住全包】
【反正暑假那麼長,閑着也是閑着】
兩人約定要一起讀電影學院,要在開學的那天,在校門口面基。
最先提出約定的人是她。
她認真考慮過的,要找個讀電影學院的搭子,包括以後在圈内發展,葉平川是很合适的人選。
可後來,她還是跟傅謙明去了港市。
離開南江的那天,她就做好了違約的打算。
葉平川被她單方面切斷了聯系,獨自考上電影學院。
【錄取通知書我收到了】
【說好的,開學我在校門口等你】
【我到了[圖片]】
【天黑之前都會在這裡等你】
【其實你來不了我也能理解,就在你學校門口給我拍一張照片也行】
【随便發點什麼都行。起碼讓我知道你還活着吧】
【就這麼一聲不吭地消失嗎?】
【你最好是真的不回來了,永遠别讓我再見到你】
再接着,就是她發的那句“生日快樂”。看起來的确很突兀。
雲燈點開下面的語音,又被罵。
“你個詐屍的……莫名其妙!”
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現,可把少爺給氣壞了。
她把複活的聊天記錄從頭到尾看過一遍,終于把手機扔遠了,閉上眼睛。
不知為何,心髒跳得很紊亂。
本就該銷号退遊,真正做到永遠消失才對。她去到港市以後就再也沒打過遊戲,一度已經忘記了賬号密碼。
後來接近葉平川,為了有更多共同話題,她才重新建了個号,隻玩輔助。
戀愛和結婚,她都沒露過一點端倪。
可都已經離婚了,她卻又蹲在寒風灌湧的樓梯間裡找回八百年沒用過的小号,隻為了發一句生日快樂。
還要被按在地上痛揍十三次。
這也難免。雲燈寬慰自己,人總是會時不時地做些連自己也難以理解的蠢事。
隻是此時和彼時,分不清哪個抉擇更愚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