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助理的表情頓時又有點崩潰。
這大半夜的。雲燈表示理解,安慰地輕拍她的肩,“你先回去休息吧,我陪她聊幾句。”
“好……那真是太感謝了,辛苦您了。”小助理如釋重負。
房門被輕輕關上。雲燈往回走了幾步,彎腰拿出小冰箱裡的礦泉水,擰開一小口一小口地連着喝了半瓶。
譚雪舒靠着沙發坐下來,雙手環抱自己,不易察覺地發抖。
她讨厭雲燈像對待孩子一樣地對待她。顯得她的痛苦隻是幼稚的胡鬧,不值一提。
明明她真的想跳下去,一了百了。
可她看着雲燈慢條斯理地喝水,不知為何,身體的顫抖漸漸放松下來。
仿佛是在利用喝水的節奏讓她調整呼吸。
譚雪舒看不懂她。
她和傅謙明認識。在草原的那個夜晚,酒店的樓梯間裡,她故意把江煜罵走了。
她分明看出了什麼……可卻決定站在他們那邊。
她跟傅先生是一道人。
難以置信。
劇組裡人人稱贊,有口皆碑的好老闆,表面上笑語晏晏,心底裡卻也是個惡魔。
從那夜開始,她就決定要讨厭雲燈。
“今晚你不該救我。”譚雪舒低聲道,“我不會感激你的。”
雲燈也沒指望她感恩,喝完一整瓶水才說,“你以為這樣做能報複到誰麼?你死了,對他隻有好處。”
“你不會懂的。你根本不知道,每分每秒都生活在陰影裡是什麼感覺。”
“是麼。”
雲燈不帶感情地笑了一聲,“你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是多大?十六歲,還是十七歲?”
“你看起來沒吃過多少苦,家裡發生變故的時候應該已經不小了吧。富養長大的孩子,從天堂跌到地上總是更痛的。可還沒怎麼吃苦,他就接住你了,怎麼樣,是不是很感動?很像命運安排給你的救贖?”
“……”
譚雪舒呼吸急促起來,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的嘴唇。
“實際上那是因為,他嫌出身的姑娘沒眼界不懂情趣,從頭教起來太費力。所以喜歡挑落難千金搞救贖文學。這樣的小女孩往往更漂亮,有一定的見識,還更容易感激,依賴他。”
雲燈故意走近,看着被揭露底細的女孩露出驚慌的神色,仿佛正面對一條吐着信子的毒蛇。
“他帶你出入豪華又私密的高級場所,見一些隻出現在新聞裡的大人物,閑暇時還會陪你讀薩德的小說,還讓你帶資進組,升咖演女二号。他有錢有勢,深情體貼……本來還想說他英俊的,不過算算他現在都快五十了,都有老人味了吧。”
雲燈居高臨下地站在沙發旁,發出一聲歎息,“你還真是容易被愛情蒙蔽嗅覺呢。”
譚雪舒望着她漂亮又惡劣的臉,刹那間腦海中有靈光穿過,“你是不是也……”
“他帶你去過那座島了嗎?”雲燈打斷道。
“是,是那座島!你也去過?”譚雪舒方寸大亂,一瞬間眼睛亮得懾人,語無倫次地抓住她的手,胡亂用力,“你也是他的,你也跟過他對不對?你也,你是怎麼逃脫的?!”
雲燈皺眉掙開她,手背上被勒出幾條血痕,有點無奈,又自認倒黴地揉了揉,“怪不得你尋死覓活的。索馬多的120天每天在身邊真實上演,很可怕吧。”
“他也找人跟蹤,監視過你嗎?”
譚雪舒更不明白了,“可是你活下來了。還活得這麼……這麼……好。”
這麼從容。
她混迹娛樂圈,做最佳女主角,迎娶高富帥,名利雙收。她身上根本就看不出被黑暗侵蝕過的痕迹,隻有一層層耀眼的光環。
“我當然不願意死了。”雲燈微笑道。
“一想到我死了他還是能繼續逍遙自在,就氣得我還能再活八十年。就算運氣不好提前歸西,被灑進大海裡我也要遊回來,看着他咽完最後一口氣才能去投胎。”
“……”
她用那麼溫柔的聲音,說的卻是什麼話?譚雪舒一愣一愣的反應不過來。
“監視的人暫時不用擔心。”她又說,“我老公不是已經幫你趕走了嗎?他以為那是狗仔偷拍。”
“……是葉老師做的。”譚雪舒恍惚中明白。
雲燈颔首。
她沒直接問過,但除了葉平川也沒别人了。就讓他那麼認為最好。
譚雪舒看着她的眼神變了,“我真的沒有想到。”
她們居然有相同的經曆。
雖然她還是不喜歡雲燈,但起碼也不再是孤身一人。有種找到同盟的踏實感。
“既然你可以依靠葉平川逃離噩夢,”她不甘心地說,“為什麼不允許我接近江煜?”
“因為不是所有人,都是葉平川。”雲燈一字一頓道。
“你是不是覺得隻要談了新男朋友,就能擺脫傅謙明了?做事之前要先動腦子。”
“……”
譚雪舒還沒懂。她隻能不客氣地說,“江煜隻是普通中産家庭出身,能有什麼依仗。”
“你搭上他,失敗了或許還好說,如果成功,他跟你在一起會比《潮夜》的男主角死得更快。”
譚雪舒一愣,臉上血色盡失,“他不是退圈,而是……死了?是因為……”
“因為我做過跟你一樣的蠢事。”雲燈說。
她在譚雪舒身邊坐下來,無意識地搓了搓冰涼的手指,凝視指尖的血色,仿佛上面粘着永遠也洗不淨的污點。
“可葉老師生日聚餐那天,大家都說,那是個很有背景的富二代。連那樣都不行麼?”
譚雪舒被她的話震懾得難以消化,喃喃自語道,“所以我差點害得江煜也……所以你才阻止我。”
“因為你們兩個都是我組裡的人。”
雲燈直言道,“說實話,你想利用誰,會有什麼後果,我并不關心。等殺青之後,随便你去忽悠哪個男人為你赴湯蹈火粉身碎骨,或者你們抱團殉情,我都不會管一點點。但你别在我組裡鬧,聽懂了麼?”
這一次譚雪舒反而機靈起來,沒被她可怕的話給吓到,“換句話說,隻要我還在你的組裡拍戲,你就會……保護我。對麼?”
雲燈沒說話,抓了抓長發,很心累地雙手放在頭頂上,長歎一聲,“對。”
平常遇到什麼事情,她都是一幅雲淡風輕的模樣。譚雪舒看着她抓狂,不合時宜地想,她這樣居然有些意外的……可愛。
很真實的可愛。
“今天就說到這吧。”雲燈起身往外走,“我已經有點煩你了。”
何止是有點。
她現在非常煩心。
譚雪舒進組那天就有的不祥預感,終于還是變成了還是現實。
非要搞得她自曝黑曆史。
譚雪舒知道她的過往經曆,就看見了可以逃脫控制的希望,想必以後不會再輕易尋死覓活。
隻有她受傷的世界達成了。
隻有她!
甜妹能量告急。
她下了樓,沒有半點回自己房間的意思,腳步徑直停到葉平川房門前,很有禮貌地按鈴。
等待的幾秒鐘太過漫長。以至于開門的一瞬間,她就像快要渴死一樣猛地撲了上去。
葉平川被撲得一愣,條件反射地托住她的大腿,神情有點蕩漾。
“這麼想我。”
**
葉平川很早就發現,她似乎很喜歡這種帶着沖勁兒的擁抱,沖得人小鹿亂撞。
小鹿不撞她親自撞。非常霸道。
即便再冷的心,抱緊了也能捂得滾燙。
出差分開了兩天,還分出一股小别勝新婚的味道。
雲燈埋頭在他身上深呼吸,使勁兒嗅,“葉平川你好好聞啊。”
“……”
“你身上有種很健康的香味。嗯,是活人味兒。”
葉平川不理解但接受:“算你會誇。”
他等雲燈的時候打了幾個電話都沒通,還問了助理人在哪。結果梁天也是一頭霧水,“你再不回來,我都準備去導演房間找人了。”
“跟雪舒聊了幾句,沒看手機。”
她挂在葉平川身上,語氣放松,悠閑地問,“今天過得怎麼樣呢,謝大人想我的時候在做什麼呢?”
“打遊戲。”葉平川指了指床上的手機,“沒空想你。”
不知道是否故意,他的屏幕亮着,還停留在戰績結算界面,打了一局很漂亮的mvp。
雲燈探頭看看,再十分給面子地誇誇,“不愧是我們超神的謝大人。你最近網瘾有點重喔。”
“也沒打幾局,就是挂着等個朋友。”葉平川說。
線下線上都等人。等待就是他的宿命。
“就是我之前跟你提過的,高中陪我通宵打遊戲的那個朋友。斷聯那麼多年,最近莫名其妙冒出來了,還沒事人似的。”
他郁悶地切了好友列表,确認那人還沒上線,又磨了磨牙,“這次我一定要搞清楚是怎麼回事。”
“小苦瓜。”雲燈同情地說。“我都有點磕你倆了。”
“……”
葉平川氣笑了,但有點懷念地說,“不怪你這麼想。我爸媽當時都以為我跟網上早戀了呢。”
他的父母腦回路很清奇。通宵打遊戲不可饒恕,但通宵聊天搞網戀就可以。他就順坡下驢,為了打遊戲謊稱自己是在談戀愛。
其實像他們那麼密集地聯系,每天黏在一起,确實跟網戀也差不多。
“我還以為,我們真的是朋友。”今晚蹲到人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葉平川有些失望地關上了手機。
轉念一想,起碼雲燈他等到了啊。還是專心地抱會兒老婆,治愈一下自己,“這手怎麼弄的?”
“小貓撓的。”她不假思索地随口撒謊。
這就是她和葉平川最大的不同之處。
雲燈知道,但凡他想,要查出一個遊戲賬号不是什麼難事。
可他偏偏就不那麼幹。
偏偏就用最普通的笨辦法,像個小苦瓜一樣蹲點等人。
等一個或許永遠都不會有的解釋。
他在愛與尊重中長大,才會被滋養出如此健康,透明的靈魂。
她當然會喜歡上葉平川了。
喜歡到,甚至嫉妒他的靈魂。
“太容易付出真心,”雲燈小聲說,“是會受傷的。”
“嗯。不過那又怎樣?”
葉平川捏了捏她的手,清醒而無畏道,“我又不怕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