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燈露出相當複雜的表情,緩緩點頭,“對,他并沒有多麼愛我。”
就這麼理解,挺好。
精心挑選的力氣沒有白費,她身邊的都是甜妹萌物。
雖然之後官宣離婚,肯定會以體面為主,但聽到消息的,沒有誰會相信所謂的和平分手。每個人心裡都總會有偏向的。
所以她不會為葉平川說好話。
萬一真撕破臉了,肯定是站在她這邊的人更多,更好。
隻是這句“他沒有多愛我”的話說完,她也晃了下神。
有些晦暗幽微的心緒,會随着不經意的話語從嘴邊溜出來。甚至是說完才會意識到,自己原來是這樣想的。
需要被維護的感情,是整個世界上最累,也最不劃算的買賣。
尤其是葉平川那樣的人。他生來就擁有太多,擁有得太輕易。一樁用三分力氣就能到手的項目,和另一樁需要用九分力氣才有可能成交的買賣,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該選哪個。
在愛情上投入太多,實際上對他來說是非常劃不來的。所以她從一開始就知道,葉平川就是日子過得太順了,才會覺得愛很重要。
一旦遇到需要抉擇的時刻,開始認真思考,衡量利弊,葉平川還是會放棄她的。
“怪不得你到最後才請葉老師來救場……肯定也是逼得沒有辦法了。”
梁天越想越心疼她,“要不然誰會願意跟前男友共事呢。我之前還,還總是在那說你們……姐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
“沒關系。大家說什麼,我們聽聽笑笑也就算過了,不會很難受的。”雲燈道,“都離婚大半年了,也不是這兩天的事,早就調整好了。不然我也不會放心讓他進組啊,這不添亂麼。”
“唉,也是。”
梁天餘光又掃到她筆下的火柴人,這會兒也笑不出來了,“不過你還是太厲害了。我跟我前男友都分手三年多了,再提起以前的事還是難受呢,更别說每天面對面地工作。”
“這個項目結束就好了。”雲燈說。
“嗯嗯。”梁天一點就透,“等這部戲拍完,你們就會官宣離婚的消息嗎?”
“對。”
反正她是這麼想的。
估計葉平川也不會有異議。巴不得越早離開劇組越好呢。
“那有生之年,應該是看不到你們三搭了。”梁天惋惜地歎氣,“你是不知道這次開機儀式上演員陣容公布,群裡有熱鬧。大家都高興瘋了,還祈禱說你們應該再專門拍一部電影記錄戀愛史呢。”
“不會有了。”雲燈笑了笑,“不過電影還是要拍的,大家有時間就幫我祈禱一下拿到好劇本吧。”
行業内都是有鄙視鍊的,電影演員的咖位高于電視劇演員。她兩次出圈都是電影,這幾年卻一直在拍長劇,算得上是主動降咖了,也沒再出什麼爆火的作品。
朋友們問起來,她都說是因為拍電視劇更掙錢。但要是能吃到自己早年爆火的紅利,她怎麼可能放過呢。
讓她聲名鵲起的出道作《潮夜》,本該把她一舉推向更大的舞台。但現實是在電影上映之後,她的每一次路演都被緊密地監視着。宣傳期結束,她就再也沒有參與任何作品的試鏡和拍攝。
電影的爆火在傅謙明的意料之外,也在他的允許範圍之外。風頭最勁的那兩年,她被硬生生地雪藏在港市一處私密的莊園裡,幾乎沒有出過門。
原本的大好前途都被一天天消磨,耗光了。乃至于她逃離港市後,要自己從頭開始找角色。
——若非如此,以葉平川當時的狀況,頂多算是二三線演員,小有名氣,都沒有足夠的資格搭她的男主。
靠《無影之地》翻紅,可以說是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之後她明顯地能夠察覺出來,這個一手造就了她的圈子,在以非常隐晦的姿态排擠她。
并不難猜出是誰的手筆。
大導演的好劇本總是拒絕她,連試鏡機會都不給。不知名的小導演手裡或許也有好劇本,但她沒有去試錯的時間。
一部電視劇幾十集,隻要能播出,少說也有兩個月的時間能在觀衆面前刷臉,還能循環播放,長尾效應更強。最重要的是,她急需工作,急需大量的曝光。
上綜藝,談商務,能接的采訪都要接。她需要站在足夠顯眼的地方,需要人們關注她,記住她。越多人越好。
她就這樣在内地建立起自己的人際圈,有了頻繁來往的業界朋友,有了深度合作的代言品牌,媒體那邊也有足夠高的關注度。
即便離婚的消息傳開,被傅謙明知道了,也無法輕易對她做什麼。
利益才是最牢固的羁絆。她的身上挂着數不清的合同,如果她出事了,要牽連的公司不止一兩家。同盟者們自然都盼着她蒸蒸日上,帶來更大的效益。
她已經不是那個無親無友,無牽無挂,随便什麼時候消失在這個世界上,都沒有人會注意到的潘雲燈。
即便是以自降身價為代價,短時間裡很難再回到電影圈,她一步步走到今天,從沒有後悔過。
就連離婚的決定,她也沒有後悔過。
梁天驚聞巨變,在病床上輾轉反側,仿佛都要替她失眠,“不管怎麼想,都還是覺得好可惜喔。”
若非人心易變難測,她是真覺得這兩位很般配的。
雲燈給她蓋好被子,拍了拍,叫她安心睡覺,别想那麼多。
火柴人也值得擁有名作的待遇。在病人休息時,雲燈還是把畫完成了,一本正經地在右下角落款。名字末尾畫了一朵小花。
藥水滴完,她叫護士來拔了針,獨自離開醫院。
午夜的風陰冷刺骨。來時倉促,注意力都在病号身上,她花了些時間才找到車停在哪兒,上車時人都快凍僵了。
這似乎是她離開港市以來,最難挨的一個寒冬。
開車回酒店的路上,雲燈總是想到那塊沒有送出去的手表。
想到那雙欲言又止,盡力克制的漆黑眼眸。
她留下陪梁天,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不想太快回劇組。
她不知道葉平川要說什麼,但是一想到他就腦殼疼。
不想面對。
很奇怪。她以為把話都說絕了,怎麼都能舒心一陣子的。不說很久,起碼再多幾天吧。
可這一點點決裂的精神刺激,實際體驗比她在床上到達high點的那幾秒還短。
紅燈亮起的十字路口,隻有她一輛商務車,孤獨地停在倒計時的燈牌下。
她又在因為葉平川煩心。
在一起會煩,分開了也煩。她跟葉平川最好的關系就是毫無關系。
回去就把手表送人好了。她冷靜地想。
轉手賣掉也行。
萬一《勝春朝》收視率撲街,她投的錢都打水漂了,還能靠這個回回血。
倒計時還有二十幾秒,這個紅燈似乎格外漫長。前後都沒車,她覺得太安靜了,單手扶着方向盤點開司機的歌單,想找點好聽的來提神。
切了一首又一首,全是上個世紀的鄉村搖滾,仿佛誤入午夜電台,又土又嗨。
變故就發生在這分心的數秒間。
空蕩的道路上不知從哪竄出一輛無牌車,從引擎轟鳴由遠及近不要命地加速,從側方直沖而來!
在雲燈意識到自己是車輛的目标時,距離已經太近。
車熄了火,現在起步根本無法躲開!她隻來得及調整姿勢,身體盡可能地後傾,緊貼着座椅,雙手握緊方向盤,準備承受巨大的沖擊力。
電光石火之間,第三輛車以最高時速從後方疾駛而來!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她無法看清窗外發生了什麼,轟然的撞擊聲已然貫穿耳膜。
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尖叫,紅燈依然在跳動,灼燒着人顫栗栗的神經。
雲燈全身緊繃地坐在車裡,完好無損。
而前方不遠處,兩輛車撞在一起,雙雙報廢。車尾箱着了火。
腦海中警報拉響。她狠狠地吐出一口氣,意識到是後面有人故意開車沖過來,把朝着她索命來的無牌車向前撞飛了出去。
瘋了嗎?
又不是在拍電影,誰會這樣做!
她解開安全帶,下車的瞬間腿軟得跌了一跤,立刻又扶着車門站起來,努力克服身體的恐懼,一步一比步走得更快。
“你好,我這邊出了車禍……”她一邊打報警電話,一邊走過這個驚心動魄的路口,靠近着火的汽車,靠近剛剛救了她一命的瘋子。
隔着幾步的距離,透過變形的車門,她隐約能看到駕駛位上昏迷的人影。
她害怕車輛起火随時會爆炸,在自保和救人之間搖擺了兩秒,咬咬牙還是走近了,雙手扒住門框,使出渾身的力氣往外拉。
直到這時,她才看清楚趴在安全氣囊上的那張臉。
那是她已知的整個人生裡,看到過的最絕望的畫面。
安全氣囊上黏着濃重的血迹和玻璃碎片,也落得葉平川滿頭都是,恐怖的紅光閃爍在他的臉上,反着刺痛的眩光。
冰天雪地裡,不斷攀升的熱度窒息而恐怖,空氣裡燒焦的血腥味把他浸透了。他一動不動地卡在那裡,雙眼緊閉,順着臉往下淌的看不清是血還是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