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外,雲燈不停地揉搓着泛紅發燙的手心。
血污早已洗淨,她卻無法停止重複的刻闆動作,用力掐痛自己保持清醒,梳理思緒。
葉平川實在命大,出個車禍胳膊腿都沒斷,就是有點腦震蕩,頭皮上縫十來針,上救護車時血都不怎麼流了。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性命得到了保證,但死裡逃生後她需要思考的問題太多,多到面無表情,心如亂麻。
那輛無人駕駛的空牌車是誰操控的,針對她的原因是什麼?當時有沒有恰好經過的路人拍攝視頻,消息是否已經傳了出去?葉平川怎麼會忽然出現在那條路上?簡直匪夷所思。
劫後餘生,她壓根沒功夫或是感動,隻有幾近抓狂的煩惱。
又要處理一堆麻煩事了。葉平川參與其中更是讓麻煩升級,她不得不去想,這麼大的人情該怎麼償還。
如果剛才死在車禍裡,她就不用想這麼多事了。
雲燈低頭歎氣,疲憊地揉了揉脖子。
等葉平川醒了,發現她是這麼個态度,沒準兒又要氣到昏死過去。
她總是可以在所謂的真愛降臨的時刻裡,冷漠到叫人寒心。
她被警察叫去做筆錄,還沒回到醫院就聽說葉平川醒了,正在老老實實地配合去做各項身體檢查,也沒給她打什麼電話。還算是省心。
離開警局時,她給宋澄錦打了個電話。
幸好葉平川沒受什麼重傷,否則她都不好跟家裡交代,也沒法兒厚着臉皮表達“不好啦有人欺負我啦媽媽一定要幫我報仇啊”的中心思想。
這裡是京市,就算她有心想隐瞞,消息也逃不過葉家人的耳目,不如索性就交給他們去處理。可以借力的時候沒必要自己硬扛。
大緻安排好一切,她才回到醫院,走進葉平川的病房。
這裡跟前面梁天住院的病房不在同一棟樓上。葉家聞風而動,在她回來的路上就已經火速抵達醫院,給他挪換了專門療養的小院,又專門派人門口守着,随時帶她過去。
如果沒人引路,她都不知道醫院裡還有這種地方。外觀看起來跟度假别墅沒有什麼區别,裡面放了幾個房間的精密儀器,配備齊全,大部分檢查都不必跑去前院大樓裡做,還配了專門的護理師跟營養師。
院子來了很多人,雲燈一個也不認識,都隻淡淡地點點頭,繼續往裡走。隻有病号待的主卧裡還算清淨,隻有一個醫生和一名護士。
葉平川靠坐在床頭,腦袋被繃帶纏得大了一号,面無表情地闆着臉,懷裡還抱着隻垃圾桶。整個人看起來恹恹的。
雲燈進門他也沒什麼反應。正想要問他懷裡抱着個桶幹什麼,就見他臉色一變,埋頭吐得昏天黑地。
“……”
是腦震蕩的後遺症。
護士熟練地給他遞了水和濕巾,等他漱完口又給他一隻新桶,把剛吐完的那隻拿出去清洗了。
不知道這是吐了第幾次。他的臉色和紗布一樣雪白,精神更差了。
雲燈走到病床邊,放輕聲音問,“是不是很難受?”
葉平川這才發現是她來探望,擡眼的瞬間像被激活了似的,挺起腰坐得筆直。
雲燈敏銳地察覺出異樣。
葉平川看她的眼神不太對勁,變得很……規矩。
“雲燈老師,我這邊沒什麼大事,歇一晚上就行。”他用那種十分規矩的語氣說,“要不你還是先回組吧,别耽誤你時間了,我心裡過意不去。”
“……”
雲燈:“你叫我什麼?”
葉平川不太明白她為什麼要問這個,一臉真摯地回答,“雲燈……老師啊。”
事情變得有趣了起來。
“是腦震蕩導緻的逆行性遺忘,一般短時間内就會恢複。”醫生在旁邊解釋,“每年冬天滑雪的人裡常會有摔成這樣的,不用過于擔心。”
葉平川醒來後确實記憶一片空白,但他自以為是摔懵了,又是頭疼耳鳴又是惡心嘔吐的,沒想那麼多。這會兒才聽出不對,“我不是在劇組拍戲受傷了嗎?”
雲燈問,“你還記得自己在哪個劇組拍戲嗎?”
“當然是我們……我們不是在拍無影之地嗎?難道已經拍完了?”葉平川皺起眉毛,“現在是哪一年?”
他丢失了近幾年的記憶,還把拍攝《無影之地》時受傷的記憶弄混了,因此雲燈出現在這裡,即合理又不合理。
雲燈告訴他年份,又向他描述這場車禍是如何發生的。但他連當下的記憶也很難維持,說過的話幾分鐘就會忘掉。
“導演怎麼能讓你陪我來醫院。我的助理呢?”他試圖串起正确的時間線,但大腦一用力,就會有尖銳的疼痛閃爍,像短路的燈泡。“……現在是幾幾年?”
他一遍一遍地問,雲燈就一遍一遍耐心地答。
直到宋澄錦又打過來,告訴她即将登機。她通話沒幾句,忽然把手機遞給葉平川,示意他接聽。
葉平川還在跟短路的大腦記憶抗争,下意識地接住了手機,猝不及防從裡面聽見宋澄錦的聲音,震驚得眼睛都睜大了,看了看手機,又轉頭看了看她。
“……媽?”
不是,這對嗎?
他出了事,他親媽居然給雲燈打電話?
雲燈陪說了半天話,終于可以停下來喝口水潤潤喉嚨,順便欣賞他變化莫測的表情。
很精彩。
最近煩他的時間比較多,都快忘了早期葉平川這麼可愛。
難得接收到來自母親噓寒問暖的憐愛,葉平川被關心了一番,但根本沒聽進去多少跟自己有關的話。
因為宋澄錦一提到雲燈,都是“燈燈”和“你老婆”換着叫。
……這對嗎?
很明顯不對勁吧!
雲燈悠哉地旁觀他的反應找樂子,整個晚上隻有這幾分鐘,見縫插針地放松了一下。最後接過電話,乖巧道,“嗯嗯,路上小心,不要太着急,注意安全。好的,媽媽再見。”
葉平川持續震驚中,左右腦互搏得出一個難以置信的事實。
通話結束,病房裡安靜得叫人不敢大聲呼吸。
他沉默許久,終于忍不住,慎重又魯莽地直接問出了口,“我們是不是結婚了?”
雲燈微笑。
“是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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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所未有的恍惚感貫穿身心,葉平川仿佛接受了一場精神洗禮。
一覺醒來暗戀的同事成了我老婆。
誰懂。
或許是男人的本能作祟。随着雲燈這句蓋棺定論的回答,他腦子裡閃過許多電影截圖似的限制.級畫面,主角都是他和雲燈。身體不受控地發熱。
很好。哪怕腦子忘了,幾把也有在幫他記得。
他迅速且幸福地接受了自己有老婆的事實,連惡心嘔吐的症狀都極大地緩解了,立刻放下垃圾桶,撿回形象包袱。
現在的問題是,他隻有片段的不可描述的記憶,實際感覺跟老婆還不太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