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後的半年裡,雲燈時不時會想起那場備受矚目的婚禮。
她和葉平川在婚禮上跳舞。葉平川說她臉紅得可以跟花園裡擺滿的朱麗葉粉玫瑰互稱姐妹。
她又不能說自己臉紅是因為很想殺人憋出來的,隻好粉飾出天衣無縫的笑容,然後撒嬌抱怨天氣太熱,婚禮不該選在夏天。
葉平川的心思簡單得幾乎不用揣摩,也同樣純粹的眼光看她。看到她笑就覺得她是開心的,不會再花很多心思去剖析。
他固執地認為兩人在一起隻要開心就好,隻要相愛,任何問題都可以被解決,無非是早晚。愛總是能令人渡過難關。
雲燈贊同一半。
隻有被愛的那個人可以。
她的小花做了她的船,渡她離開吃人的島嶼,自己卻葬身在風浪裡。
她後知後覺地确認,自己真的被愛過。
無解的眼神原來是心疼。
她那時不懂。
半夜醉酒大哭,一覺醒來她的眼睛鼓得桃子樣,花了很大功夫消腫。梁天嘀嘀咕咕,她都沒敢還嘴。
——雲燈(已老實版)。
導演照常是不管她幹嘛的,隻要開機不影響上鏡就行。葉平川把最後需要補拍的兩條搞定,火急火燎過來找人。路遇錄音師絆到設備線摔了一大跤,差點把他也撲倒。
他順手幫着把人擡上車送醫院,等見到雲燈,消息也已經傳了過來,“頭還懵嗎?”
“沒什麼感覺。”
劇組裡雞飛狗跳的小狀況每天都在發生,見怪不怪了。她交代幾句才轉頭看過來,臉上畫着蒼白的妝,連嘴唇也沒什麼血色,模樣憔悴清冷。
雖然知道這妝面是劇情需要,看到的瞬間,心髒收縮的不适感還是很明顯。葉平川坐到她身邊,撕了片發熱貼貼在掌心,握住她的手,又撩起自己的披風一起蓋住,“冷不冷?今天看樣子不會下雪了。”
“嗯,待會兒得用機器造景。”今天要拍她雪地裡長跪,幫将軍府求情的戲。也是她皇女時期的最後一場戲。
開拍前兩人坐在一塊兒說話,語氣稀松平常,内容都是工作。梁天很好奇昨晚發生了什麼,可惜豎着耳朵聽到最後,也沒捕捉到一點蛛絲馬迹。
雲燈說離婚了,那應該就是離婚了。可她看着,隻覺得這兩人在一起的默契和以前并沒有差别。尤其是當着外人的面,一個人不想提的事,另一個人不會多說一個字。
所以就連她這個相處已算是深入的助理,都沒見過兩人争吵的樣子。
這麼要好的兩個人……梁天惴惴地猜想,會因為什麼事離婚呢?該不會真是葉老師出軌了吧。
“你晚上是不是要回南江?”雲燈忽然問她。
她立馬回神接話,“對。是要帶東西嗎?”
元旦她有個堂姐結婚,正好組裡放假。她被家裡磨了好幾天,終于還是妥協趕回去當伴娘。
這邊還要再拍一個多月,雲燈讓她去南江的家裡帶點衣服過來。
最好每天下班都穿得不重樣,這樣探班的粉絲們看到拍到都有新鮮感。
梁天走後,她也跟着起身,沒站穩趔趄了一下。葉平川眼疾手快地托住,要笑不笑地說,“酒還沒醒?”
“……”
雲燈朝他做了個嘴巴拉鍊的手勢。
雖然現在的情況基本算是申雪舒要來投靠她,但她向來講究公平。申雪舒的情況她已經知道得七七八八,為了以後的合作,她也交個底才顯得比較真誠。
唯一的問題是後來她喝斷片了,記不起自己說到哪。也不記得葉平川是什麼時候去的,聽到了多少。
好在他懂事,不會在開拍前拿這種一時半會兒扯不清楚的問題來打擾她集中精神。
将軍府謀逆大罪幾乎已成定局,家族親眷皆下了獄。
要找出線索為其翻案談何容易,言秋卻一意孤行上書陳情,險些被判為逆黨同謀。惹得龍顔震怒,被罰跪在大殿之外。
來來往往的宮人側目,小聲議論。她挺直脊背,遙望着台階之上論政殿的牌匾。
寒冬的酷雪沒有冰封她的傲骨,反而淬煉出一顆更加堅毅笃定的心。
她一定要爬到那個位置,手握至高的權力,才能保護想保護的人。
一天一夜的罰跪結束,馬車接她出宮,回到公主府。謝憑淵正在等她,已然立成雪人。
無诏不得入宮。她在宮裡受罰多久,他就在回公主府的必經之路上等了多久。
入了暖閣,兩人相對而坐,喝茶烤火,靜默無言。
自從生出觊觎皇位的心思後,言秋對他的傾訴少了許多,獨來獨往,行事手段越發偏激,兩人之間難免有了嫌隙。
謝憑淵乃當朝重臣,名望頗盛,深受皇帝信任。皇位之争,無論誰争取到他的幫助,都是如虎添翼。
偏偏她卻想要避開他。
“此事太過兇險。”言秋低聲道。公主再受寵,也很難擠進繼承人的行列。這都不是同一起跑線的競争,更别提之後的爾虞我詐,“慎遠,我不想牽連你。”
“還記得你上一次為将軍府謀劃,參加女官選考進宮時,是如何做的麼?”
謝憑淵提及舊事,如玉面龐亦露出暖意,“阿秋,你一直都很聰明。”
言秋當然記得。那時她慌亂地跑去侯府搬救兵,正碰上謝憑淵要去周轉人情。
她也不自覺地笑起來,“你還要我去裡面坐着,等你回來去樊樓吃了新制的果子。”
後來她才知道,自己之所以能順利進宮,也是謝憑淵暗中使了手段。
她像一株樹苗,自幼弱時期就接受了謝憑淵的培育和照耀,如今已青蔥挺立,伸展出鮮嫩的枝葉。
可謀位之難,跟那些事都不是同一程度的兇險。成王敗寇,稍有不慎便是灰飛煙滅,抄家滅族的大罪。
“正因兇險,”謝憑淵笃定道,“才更需我伴你身側。”
二人心思百轉,不過都是在為對方考慮。言秋沉默不語,他也不催促,有足夠的耐心等待,期待。
他們同樣懷揣着對盛世的憧憬,抱負和遠見,渴望着大展宏圖的機會。他們注定要站在同一邊。
她需要他。
隻待她親口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