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她一樣?”
雲燈剛要冷靜,聞言又一口氣堵到嗓子眼,氣得用腦袋猛撞他肩膀,“你知道什麼啊,就敢說這種自以為是的話,說要跟她一樣!”
“好好好,我不說了。”他裝模做樣地嘶氣,其實根本沒被撞疼,“我又惹你生氣了?”
雲燈沒有被他騙到,卻還是停了下來。是因為覺得自己現在的反應很蠢。
在她最迫切地吸收養分,試圖掌控人生時,有人告訴過她,智者多假面,情緒外露的人都很愚蠢。
她幾乎當成鐵律,潛移默化地刻進腦子裡遵循。
于是越來越熟練地露出笑容,越來越讨厭自己有情緒不穩定的時候。越來越嚴苛地演變成了讨厭自己有任何情緒,接着又變成讨厭讓她有情緒的人。
這是她很多時候很煩葉平川的主要原因。
“知道就少來惹我。”她語氣很重地說,“你這樣真的很煩。”
葉平川不思悔過地笑,低頭親她的鎖骨,“别煩我啊,别煩。”
他的腦回路跟雲燈截然相反。
以前怕惹她生氣,現在看到這樣反而有點欣慰。
這樣也好。比那種一成不變的,波瀾不驚的微笑要好得多。至少他能看清楚,她是真的在生氣。
“你以前都沒跟我提過,在港市有關系那樣一個朋友。”他說,“你們關系一定非常要好,所以她才會願意為你做危險的事。”
“你是這樣想的麼?”雲燈冷笑,“可事實上我把她像條狗一樣拴在屋裡,不送她去學校讀書,不許她獨自交友出門。我有興緻了才帶她去逛街旅遊,心情不好就随便罵她,不給她飯吃,她餓到低血糖暈倒也不敢對我說。”
“知道完全擁有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嗎?你根本無法想象,當權力無限膨脹時,人性能醜陋陰暗到什麼地步。她的命運捏在我手裡,我可以随便調教她,虐待她,把她拆成零件當玩具積木拼都可以。你也想過那種生活嗎?葉平川,你想要給我當狗嗎?”
“她是因為逃不掉,因為懼怕我才留在我身邊,甘心為我做任何事的。可現在你對我說,那是愛?應該确診成斯德哥爾摩患者才對吧?還有你。我處心積慮地跟你結婚,用完之後又把你一腳踹了,你現在應該花點心思好好想想該怎麼報複我,而不是跑來說什麼再重新追我一次。你也腦子有病嗎?”
水汽氤氲的庭院裡回蕩着她的質問,語速又急又快,咄咄逼人。
對準的,卻并不是葉平川。
雲燈在他一言不發的間隙裡艱難呼吸。她不想再泡了,覺得這水池熱到快要讓人喘不上氣。
“你最近總是對我說這樣的話。”
葉平川的手心很熱,仍貼在她的後背上,聲音比往常還要平穩許多,“為了什麼?是想讓我覺得你很壞嗎?”
“……”
“可是我覺得你真誠又坦率。”
雲燈納悶了,“這詞跟我有半毛錢的關系嗎?”
“我确實不太認識她。但我看得到你。”
泡皺的指腹刮過她的眼角,帶起短暫的粗糙的癢。他輕聲說,“一個能把人逼成斯德哥爾摩的壞蛋,自己不會這麼難過。”
“……不想聽這種大道理。”
雲燈打掉他的手,自己擦掉莫名其妙的眼淚,“不想跟你說話了。”
“又煩我了?”借着水的浮力,葉平川抱着她輕輕搖晃,“好啦,不想跟我說話了也沒關系。換我來說。”
“之前有段時間……就是我們離婚前那段時間,你就總是煩我。每次見面,想跟你多說幾句話,你都會嫌我煩。你說拍戲見不着面感情會變淡,我一收工就去你劇組探班,你又說不想天天看見我在眼前晃,太心焦。我怎麼做你都不高興。那時候我怎麼都想不通,是不是隻要跟我沾邊,你就都不高興?”
“現在我好像明白了。你不是因為煩我,才想要離婚。而是為了離婚,才故意煩我的對不對?你就是想找一個理由,自然地跟我分開,所以故意制造那些感情不合的場面。”
“還記得嗎,不久前我在組裡問過你,是不是在害怕什麼。當時你順着我的話,給了我一個看似合理的答案,可那也不是真話。我現在才想通。你并不是害怕受傷,才未雨綢缪地放棄我們的關系。”
“你是最不害怕受傷的人了,雲燈。你害怕的是愛。”
他說,“在你眼裡,愛與被愛都是很恐怖的事,對嗎。”
也沒有到恐怖的地步。雲燈無聲地想。
隻是很陌生。
很煎熬。
她和葉平川的婚後生活,是從未有過的,難以想象的,平靜溫馨的生活。
像童話故事的結尾,王子和公主終于走到了一起,正常人夢寐以求的那種幸福生活。
可是她沒有演過童話,也不是真正的公主。她更習慣亂七八糟的狗血劇情,越是狗血,就越司空見慣。
那才是她可悲的舒适區。
怎麼能怪她呢?人總是回到舒适區才會覺得更自在,因為夠熟悉。哪怕會陷入對痛苦的反刍。
比起愛,她更習慣應對痛苦。
和葉平川在一起,就像溫水煮青蛙。她深陷在某種溫柔的煎熬裡,渾身使不上力氣,不習慣。不舒服。
她也不想讓自己習慣。否則當痛苦再次降臨時,她要怎麼從容應對呢。
到那時,她一定已經被愛侵蝕成了一個脆弱的蠢貨。
這麼想好像真的有點恐怖。
她對葉平川說,“你把我描述得很奇怪。終于發現我不正常了是嗎?”
“你隻是很特别。”葉平川道,“有一個問題我始終都沒有察覺,前些天又找認識的醫生聊了聊,才忽然想到。你會不會覺得,我答應離婚,是因為不愛你呢?”
“……”雲燈頓了頓,“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了。我真的很難過,很生你的氣,想把你關起來打一頓,想鑽進你心裡好好看看,你到底在想什麼。”他緩慢又真摯地說。
“但沒有不愛你。難道我不可以一邊生你的氣,一邊愛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