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他意識到兩人的關系出了問題,還約了最好的,專門面向夫妻的心理咨詢。但雲燈已經完全不想配合他浪費時間,隻叫他省點錢找個好律師,免得離婚了還要淨身出戶。
後來他還是去看了醫生,一個人。哪怕隻有一個人,靠學習,靠猜測,靠分析她一次次真假互摻的話,他也要找到這段感情裡的症結究竟在哪。
扶在她後背的手指揉搓着濕漉漉的發尾。這種無意識的小動作消解了對話的嚴肅和正經,仿佛他們和往常一樣,隻是随便聊些可有可無的日常小事。
她覺得葉平川有做心理醫生的潛質。能讓她産生“這個人好像有點懂我”的錯覺,也能不着痕迹地嘗試改變她的想法,就算是專業的心理醫生,也并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可是她見過的醫生太多了,剖析和被剖析的套路都如明鏡于心。在他輕聲細語的瞬間,她就明白其中的意圖。
“好努力啊,葉老師。”
她沉默半晌,長長地歎了口氣,“我真的很想相信你,然後感動得趴在你的胸肌上大哭一場。”
或許葉平川想要挽回感情的目的,真的是放不下她。但人的腦袋都很複雜,又善變。她無法确定葉平川在想什麼,于是隻能看他做了什麼。
一定有那麼一刻,他認為兩人分開更好,才會同意離婚的。
隻要有那麼一刻存在,這婚就離得不虧。
就不值得她再回頭。
“我知道。所以就說嘛,你懷疑我一萬次也沒關系。”葉平川做足了心理準備,即使被打擊,也沒有表現出失落。“以後的日子長着呢,會有機會讓我證明的。”
他總是說以後。
好像隻要時間夠長,就能彌補所有。
“可錯了就是錯了。”雲燈倦倦地說,“以後你隻要看到我,就會想起那個錯誤的開始。你還是會難過,還是會生氣,我們還是會吵架,再分手。一遍遍重蹈覆轍而已,沒有意義的。”
故意對着他的車窗塗口紅那次?
“可我覺得……那是個很美的開始啊。”葉平川嘀咕。
真的很美。
他第一次見雲燈是在劇本圍讀。她半紮着頭發,一身淺色衛衣褲,戴着棒球帽走進來,摘掉口罩寒暄,露出素白清瘦的臉,眼下還有兩抹似有若無的陰影。
絕對算不上容光煥發的狀态。她沒有化一點妝,沒有熱烈的紅唇,也沒有長發被風吹拂的搖曳風情。清冷謙遜,低調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準備工作。
可他坐在對面看着,幾乎忘記自己是來幹什麼的,覺得她隻是安靜地坐在那裡翻開劇本,就光芒四射。偶爾擡頭望他一眼,更驚心動魄。
彼時他尚不熟悉愛情降臨的悸動,還曾傻傻地将其歸因于對業内有名的前輩的憧憬。
她總以為他們的感情,是在劇組拍攝的接觸裡發展起來的。其實不是。
他渴望擁有的一切,都從第一眼開始的。
雲燈也好,潘雲燈也好。
彼時彼刻,此時此刻,他渴望的都是眼中看到的人。
他後悔自己沒早點認清那是一見鐘情,否則就會是他先去勾引雲燈。她就什麼都不用做了。
“就當我是在亂猜吧,我總覺得你一直介意我們的開始不夠純粹,是在自責。你說我隻要想到這個會難過,難道不是因為你自己的體會,才會笃定的嗎?”葉平川低低道,“所以你比我更難過,比我難過了更久。我卻一直都沒有發現。”
“我想說,你已經做得夠好了,每一個選擇都拼盡全力,沒有什麼錯誤,不正常,隻是不同而已。如果你選擇另一條路,就勉強稱為一條更正确的路吧,但或許你又在那裡遇到了别人呢,或許我們壓根不會再有交集了。那我還是甯願在這條錯誤的路上,被你耍得團團轉。”
“我不難過的。被你利用的時候我也過得很幸福啊,誰在乎那些。但就是,要是你早點告訴我就更好了。你想幹什麼我都可以陪你,我們一起降妖除魔,或者狼狽為奸。你還不知道我嗎,我腦袋裡馊主意很多的。”
“現在不都流行說人生是曠野麼,那我們也可以四面八方地走。你不要擔心選錯了人生就要完蛋,就沒辦法回頭。我們不回頭,就一起随便亂選,選錯了一起收拾爛攤子,再繼續亂七八糟地走下去。總會有辦法走下去的,實在不行我還能搖人呢。再再不行,我帶你回祖宅,點香跪祠堂,請祖宗出山給我們收拾爛攤子……”
你那搖來的是人嗎。
雲燈靜靜地聽着他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終于還是被逗笑,拍了拍他的臉,發出啪啪的水聲,“你是不是泡暈了。特意把我帶到這麼遠的地方來,就是為了說這些麼?”
“還想要好好跟你道歉。”葉平川說,“我們本來已經是全世界最親密的關系,卻變成今天這樣,不是因為你演技太好,而是因為我太疏忽你的感受。抱歉,我什麼都不懂……才把我們搞砸了。”
“可以原諒我嗎?以後我會好好表現的。”
停留在他臉頰上的手從輕拍變成揉捏,帶着一點玩弄的意味。
雲燈好像把他的話聽進去了,又好像沒有。她眼睛裡沒有笑意,那種冷靜審視的目光,仿佛穿透他的身體直達靈魂深處,讓他心跳暫停。
或許他真的愛上了一個壞女人。
葉平川有一瞬恍惚地想。
真正的她就是這樣冷酷,漠然,不會被輕易打動的。他今天就算哭死在這,落在她眼裡也會覺得是别有用心。
可她多不容易啊。
比天生就純真善良更不容易的,是她願意主動收斂惡劣的那一面,溫柔又周到地對待所有人。她想做一個好人,所以甯願放棄跟他在一起的好處,主動離婚也不想繼續傷害他。
那她自己呢。
難道隻要還笑得出來,就算不難受麼。
她真的需要一隻小狗,給予她無條件的忠誠陪伴,讓她更輕松地活着。
還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選嗎?
隻要還有他在,她就可以盡情地把惡劣的那一面展露在他的身上,減輕自己心上的負擔。不需要繩子鎖鍊,不需要任何威脅,他也不會逃走。因為他知道,她沒有想要故意傷害他。
她隻是有點難過。
葉平川幹澀地吞咽口水,想要再羅列出幾個自己适合留在她身邊的理由。卻看見她突然擡起手來,做出一個開槍的手勢。
雲燈用食指指尖抵住他的眉心,紅潤的唇瓣抿起又分開,發出啵的一聲響。像花苞綻放的刹那。
她說,“原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