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平川的專業水平有目共睹,也經得起各大電影節的獎項驗證。但在當下這個片段出現時,所有人心中還是不約而同地冒出了一句——
不像演的。
不知道為什麼,現場的氣氛很凝重,連續三場戲拍完都有人因為拍攝順利而笑一聲。
絕妙的轉折點發生在葉清過來轉了一圈,忽然把手上的戒指摘下來,扔給雲燈,“抵昨晚的酒錢。”
雲燈從善如流地接住,把玩着細細的指環,用撿漏的語氣感慨,“哇,是金子耶。”
“……”
葉平川聞風而動,“你們昨晚上一起喝酒了?”
“不然呢,你以為她在跟誰鬼混?”葉清慣常用看弱智的眼神看他。
她路過攪合了一下局勢就走了,順手的事。留下葉平川完成邏輯閉環後在原地懊悔,心虛得汗都快冒出來了,眼巴巴望過來,“那我……”
胡亂猜疑。怪不得雲燈說那些話,肯定是生他的氣呢。
“啧,拍戲呢。”雲燈打了個暫停的手勢。“專心一點。”
葉平川不繼續說了,含住血漿包乖巧地點頭,“唔。”
這一場是謝憑淵下線的重要轉折點,兩人在行宮遇刺戲。
言秋上位後手段比先皇更加殘暴果決,大慶朝從未想過要與邊疆部族聯姻,不過是在等待時機一舉将其吞并。出使的王子殒命便是一個訊号。
苟延殘喘的異邦人決定奮力一搏,潛入行宮行刺。園内火光沖天,在這場亂戰中,謝憑淵中箭重傷。
他吐血的鏡頭有六個機位反複特寫,每一幀都要經得起考驗。倒下的姿勢和位置也都是提前走位确認過的,唯一的意外是,雲燈沖過去接住他時離台階太近,手腕在石階上重重地磕了一下。
分外清晰的一聲脆響。镯子碎了一地。
鏡裡鏡外的人都愣住了。
别人或許都以為她腕上的镯子是劇組道具,但鄧曉瓊是知道的,那是雲燈的私人物品。
收藏級的好東西,就這麼碎了,她都忍不住呲牙嘶了一口冷氣。卻盼着雲燈穩住——這場的人員調度有些複雜,每一遍重拍都很麻煩。
雲燈果然沒有讓這一條成為廢片。
她的視線沒有分給镯子一秒,仿佛那聲響壓根沒傳到她耳朵裡,顫抖的手指不聽使喚,機械地去擦他嘴角溢出的鮮血,怎麼都擦不完。
因為朝政,她和謝憑淵之間有過争執,有過猜疑,全是因為身份所困,他們甚至都不能在人前大方地并肩而立,總是隔着一段距離。
可在這一刻,君和臣的距離已經很淡很淡,她眼裡隻有即将要失去的,瀕死的愛人。巨大的惶恐籠罩着她慘白的臉龐,從坐上王位起就被诟病手段殘酷暴戾的帝王,在這一片火光中,感受到從未有過的無能為力。
她隻能用力地抱緊,好像這樣就能挽留愛人逐漸消散的生機。
“别怕……别,别怕。”他的聲音竟還帶着笑意,似乎已經滿足能陪她走到這裡,“你已經,很好……很好。”
是在說她已經成長為一個合格的帝王,即便今後沒有他在旁輔佐,也能将治理好天下。
可是她不能沒有謝憑淵。
從她身世不明的少女時期,成長起來的每一步都有他的身影,貫徹她的人生曆程。她早就不記得沒有謝憑淵在的日子是什麼感受,誰要是把他奪去,就相當于把她身體裡一半的養分都抽走。
“不好!”她強硬地繃起臉,語氣如同昔日頒布政令。嚴厲中卻又洩露出一絲懇求,“謝慎遠,你不許死。”
“人都會有這一天。”
“誰說的?我不許!”
她無法接受這樣突然的失去。她擁有号令整個國家運轉的權力,卻無法命令他不被死亡帶走。
謝憑淵的目光落在那一地手镯的殘片上,不忍地輕顫。
自古玉碎都有隐喻,放在他身上亦是。
“疼不疼?”他用最後的力氣握住言秋的手,吻了她手臂上被劃破的血痕,“待我身後,再……”
他閉上眼睛,愛人的眼淚滴落在他臉頰上,“再尋他人陪你”的話終究未能說出口。
“再不要這般傷心。”他輕聲道。
“不要……不要走,不要走!”她一瞬間淚如雨下。在死亡面前,再尊貴的帝王也如蝼蟻般卑微,“求你……求求你了。”
她甚至質疑這一切都是錯的,到底怎樣的天下值得犧牲至此,拼命守護。為了登上皇位,手足反目至親相殘,昔日好友也為她送命。一路走到今天,除了謝憑淵,她再也沒有什麼人可以失去的了。
懷中的人終于不再回應她的呼喚。火光炸響,祭起一場鳳凰泣血的悲鳴。
前路漫漫,等待她的隻有無邊無際的孤獨。
現場久久寂靜後響起爆發式的掌聲。鄧曉瓊摘下眼鏡擦了擦眼淚,叫周邊的人先不要上去打擾,給演員留一點時間出戲。
導演喊卡的瞬間,葉平川條件反射似的彈起來抱她。
生離死别這樣強烈的情緒,雲燈短時間内抽離不出來,還在小幅度地抽噎,被他一把摟住差點嗆到,咳嗽起來。
“怎麼了怎麼了?”葉平川穿着單薄的戲服,寒冬臘月裡懷抱還燙得吓人,摸着她的後腦勺連聲安撫,“沒事沒事,我還在呢,沒事的啊。緩緩再起來,别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