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
有隻虎匍匐在黑暗裡,似是在打盹兒。她嘴唇翕張,對虎說:“水。”
虎聽到了,但是這畜生僅僅撩起眼簾,看着她,像在看雉兔。她正在着火,渾身骨頭噼啪作響,連喉嚨也在冒煙。
“别想讓我死。”她說,“給我水喝。”
虎很困乏,沒理會她,翻過身繼續打鼾。她吞咽唾液,喉嚨似乎被拉開了個口子,咽一下就痛。
賊老天。她叫起來,欠/幹的賊老天!憑你是世人的爹,就能這樣作踐我嗎?省省吧,我還活得好好的!
周圍漆黑,無人響應她。
給我水。她五指扣入泥中,幾乎是用盡力氣在怒吼,我要水啊!
地下封死了,像個棺材,泥土很腥,還是潮的。她太渴了,是泥救了她。
地。她用額頭碰着泥,聳動肩膀,笑得很小聲。天有什麼用?人跪人拜的,是地哺育了她,她是吃地的奶長大的,所以老天收不了她,她是地的女兒。
娘。她喊地,我又活下來了,這是你教我的,我們來到這世上,是你放養的狼,誰也不能把我們趕走。
地撫過她的臉,也擦掉她的淚,她在地的懷裡合眼,變回了一顆小小的種子。
春天的風吹過莽莽草野,她從泥土中蘇醒,馬舔舐着她的臉頰,她的心從胸中發出芽,整個人像拔地而起的樹。遠處有妹妹的哨聲,她跑幾步,翻身上馬,直追向夏天。
星空如奔流,沖破天的禁锢,傾盆澆在她身上。她回到狼群,和妹妹争着發出長嘯,把月亮叫到眼前。月亮張開,說來,她們便你追我趕地奔入月的懷抱。
大地是娘,月就是姨,姨那麼溫柔,托着她們在草叢裡酣睡。她們閉着眼,被秋葉搔醒,又滾作一團笑個不停。雨灑下來,她們抖抖皮毛,抖掉的都是雪。
冬是春的姐姐,她是妹的姐姐,冬總露着獠牙,她也總露着獠牙。跑吧,她趕着妹妹,催促咆哮,跑快點吧!妹妹跑入大雪,她卻落了下來。
“水,”她醒了,躺在那兒,“給我水喝。”
但是眼前是空的,沒有虎,什麼都沒有。她抱起頭,發出痛苦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