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一樣。”柳今一手指勾着油紙包,晃在路上,語氣如常,“狻猊軍有人用菜刀,那是因為——”
歸心說,因為我用慣了。
“因為用慣了。”柳今一神色淡淡,眉眼藏在夜色裡,很模糊,“施姐用陌刀很威風吧,誰不想像她一樣威風,可是要做陌刀将太難了,沒個三年五年的難以成型。廖帥是想讓大家都用上正兒八經的戰刀,但是這世上就沒有為女人而造的戰刀,别說戰刀了,就是甲啊護心鏡啊,統統都沒有,這些東西繳回來,想要上身,就必須改。甲好改,刀很難的,我們又沒有鐵礦,所以除了砍柴割草用的刀,最趁手的就是菜刀。”
我五歲去做童養媳。歸心說,從能夠得着案闆開始,就用菜刀,菜刀是我姐妹,我閉着眼都知道它該怎麼使。以前那家人成天擰我耳朵,罵我做飯難吃,他爺爺的,我真以為自己是個天字号大廢物!後來上戰場,才發現不是那麼一回事。
我的才能不在廚房。歸心挂着柳今一的肩膀,把話說完。柳今一,我們出了籠,就是被放入天地間的猛獸,誰也别想把我們再關回去!
“是以——”柳今一拖長音,擡手随意揮了揮,像是在驅趕月光,“狻猊軍有人用菜刀很合理,但是那歹人用就很奇怪了啊。”
一言蔽之,如果是縣内百姓冒充的歹人,可能用菜刀,但不會飛檐走壁;如果是縣外雇來的歹人,可能會飛檐走壁,但不會用菜刀。
尤風雨揪着路邊的野草,真要迷糊了:“那這一夥歹人到底是誰。”
“未必是‘一夥’,”代曉月停下,“也可能隻有一個。”
尤風雨毛骨悚然:“那婆子丫鬟碰到的是鬼嗎?”
“到目前為止,和陳書吏真有深仇大恨的人隻有一個,那就是南宮夫人,結果死的是南宮老爺。老爺為什麼死?案由說是報複,但即便是報複,陳書吏也應該報複夫人才對。”柳今一也停下,“如果真有一夥人縱火燒宅,追砍老爺,行事如此殘忍兇惡,卻又不傷及院内無辜,并且在夫人和羅姐兒昏倒後悄然離去,那可真是有鬼了。”
代曉月扶刀:“照陶嬸所說,老爺身上隻有菜刀砍痕,雖然不能确定就是同一把砍的,但若是有一夥人進來追砍他,都用一模一樣的菜刀,那也未免太奇怪了。”
柳今一說:“如果隻有一個人,那就不奇怪了。”
代曉月道:“誰會如此恨老爺呢?”
柳今一接着說:“她不僅恨老爺,還能讓院裡的婆子丫鬟都說一樣的話。”
尤風雨退後兩步,難以置信:“夫夫夫——”
代曉月說:“如果夫人厭惡陳書吏是真,那小姐死了,她除了恨陳書吏,還應該恨的就是老爺,是老爺一意孤行,非要把小姐嫁給陳書吏。”
柳今一歎氣:“可是這裡還有一點說不通。”
代曉月也在沉思:“她為什麼非要隐瞞小姐會作畫?”
尤風雨說:“因為沒人知道娘子會作畫。”
她倆都把目光射向女孩兒,尤風雨背起手,學她老爹的樣子踱步:“沒人知道啊,我經常去找娘子玩,我都不知道,更不要提别人了。”
“這是岜北吧,”柳今一指向腳下,“小姐會畫畫算什麼錯,值得夫人撒謊隐瞞?”
“不止是夫人,”代曉月想到什麼似的,又看尤風雨,“小姐自己為什麼也從來不提?”
柳今一說:“問得好。要不是有墨畫片,我們誰也猜不到她還會畫畫。”
尤風雨故作老成:“有時候……”
柳今一道:“有時候什麼?”
“有時候我老爹不準我像他一樣翻牆追人,”尤風雨還背着手,望望天,“我翻一回他罵一回,次數多了,我當然就不告訴他了。我不僅不告訴他,還不告訴别人。别人總會向他告狀嘛!”
代曉月說:“是。”
她垂眸,不知想到了什麼。秋夜凄清,團素似乎要露出一點真心,但很快,她就擡起頭,平波無瀾地說:“一個人喜歡什麼,即使不講出口,也會從其他地方表露出來。既然南宮小姐會作畫,那麼與她成婚的陳書吏知道嗎?他也是個丹青手。”
“說起來啊,陳書吏家的那個門,”柳今一騰出手,朝地面虛虛拉了一下,“修成了一對野雞桶的樣子對吧?”
代曉月說:“那不是老鸹嗎?”
尤風雨道:“什麼野雞老鸹,你們真是的,那是畫眉,畫眉很喜慶的。”
“是什麼都行,”柳今一不拘小節,“當時我還納悶,為什麼要修個方桶,今日又在小姐房裡看到個類似的。”
代曉月道:“畫桶。”
柳今一說:“沒錯,應該是畫桶。”
“可是昨天沒見到那桶裡裝畫,”尤風雨又問,“是畫桶怎麼了?”
“昨天裡面沒畫,有兩種可能,一是他舅爺早就賣掉了,二是被那兩個藏屍的處理掉了。這都不重要,我隻是聽團素剛才的話,想到一件事。”柳今一歪頭,“那地窖到底是陳書吏的還是南宮青的?”
“我就沒明白,”尤風雨鼓一鼓腮幫子,“挖那地窖幹嗎?屯菜?可是裡邊什麼也沒有啊。”
代曉月忽然轉回身,正對着柳今一:“你,昨天從裡面拿了什麼出來?”
“你居然還記得,真是好記性。”柳今一在腰上摸了一陣,掏出昨天帶上來的冊子,“一本天書,裡面都是鬼畫符。”
代曉月打開冊子,她們三個湊在一起看。好在月亮很大,借着月光也能看清。
尤風雨說:“這畫的是什麼符咒嗎?”
柳今一道:“你問對人了。代團素,這畫的是什麼符咒嗎?”
代曉月看了半晌,把冊子舉起來,又掉了個頭。她眉頭微蹙,突然說:“你昨天回去自己畫了幾筆嗎?”
“代青天,”柳今一指着那頁,“我的字不能這麼醜吧。”
代曉月緩緩點頭,肯定道:“你剛學寫字的時候,也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