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有什麼可笑的?陶秀仙情願她高興些。夫人說的那些詞、那些畫,我才是一概聽不懂。什麼肉糜,我都聽饞了!
兩個人又笑一通。南宮裕說。看來人各有煩惱,做穩婆有穩婆的苦,做小姐也有小姐的苦。
小姐的苦。陶秀仙望着她。你說與我聽聽吧,左右這也沒有别人。
南宮裕撥過花枝。你說你娘沒生出兒子,被人家輕視,可你哪知道,我娘生了兒子,也還是會被人家輕視。我家道中落,爹娘又早喪,隻有個兄長相依為命,以前他教我讀書識字,發誓這一生再也不要别人瞧不起我們南宮家,後來他中榜,做了官,别人再也不敢小瞧我們南宮家……但是我在哪兒?我開了蒙,原以為自己也能去外頭争一争風光,結果我學的字、讀的書,都不過是為了嫁人增添的籌碼。
陶秀仙勸她。孩子月份大了,夫人,忍忍吧!要是怄壞了身子,那才真是沒盼頭。老爺他,他雖然……
秀仙。南宮裕緩緩打斷她。你不要提他。我知道孩子月份大了,已經殺不掉了,但我心裡一點也不期盼他。世人常說,哪有娘不愛子的,可是我就是不愛啊……
南宮裕掩面。老天,他為什麼非得投生到我的肚子裡?我甯可自己終生都生不出來!做姑娘的時候雖也不自由,可好歹還能作畫,如今有了這孩子,我就再也畫不了了呀!
怎麼會呢!陶秀仙急道。夫人,你想作畫,我就去給你找紙筆,咱們想怎麼畫都行!
南宮裕啜泣着,看向陶秀仙。秀仙,我連笑都不能露齒,又哪裡能做别的主呢?你以為是老爺不準我畫嗎?其實是我兄長。他要我嫁人,我就得嫁人,他要我生子,我就得生子。我做了女兒,想要光耀門楣,就隻有這一條路給我走啊!
陶秀仙不是小姐,她們的命有雲泥之别,可那都是表面上的,是規矩、秩序定的,在這一刻,她們同病相憐,沒有不同。沒有不同。
夫人。陶秀仙抱住南宮裕。夫人,活着吧!日子總該有個盼頭,不為這孩子,就為你自己,你還有機會作畫呢。我這輩子連鏡子也沒照過,說起來,還不知道自己長什麼樣,我也厚着臉皮求你一句,夫人,你畫我吧,你畫我好嗎?我盼着你的畫呢!
南宮裕早已淚流滿面。秀仙,我這輩子,也還沒被人求過畫呢!
你什麼也别怕。陶秀仙給她擦眼淚。我陪着你呢。夫人,你若生的是個女兒,那可好,我叫我丫頭來給小姐作伴好嗎?你教小姐畫畫,我再請小姐畫我丫頭。
萬一是個兒子怎麼辦?南宮裕說。我害怕!
夫人,你瞧我,我是做什麼的?穩婆哪!陶秀仙緊緊握着她。是小姐,我眼睛毒得很,不僅看出她是個小姐,還能看出她是個——是個頂天立地、才華橫溢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