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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算中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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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落針可聞,楊相朝邊上磕了兩下煙槍,笑道:“打你進門,就等着你這頓罵,我還在心裡盤算,怎麼這回在京裡待了幾天,牛脾氣也變軟和了。好,好,現下總算是渾身舒坦了!”

“我路上挨了凍,一時半會兒沒緩過來,”廖祈福臉一轉,氣勢就變了,“适才在門口就琢磨着怎麼開口,哪想一進來就被灌了一耳朵鳥言鳥語。老輔宰,你是聖上的治國基石,朝廷萬事都離不開你,這煙呼哧呼哧地抽下去,我瞧着真心急。”

“我這位置坐久了,身邊有幾個人敢像你一樣直言不諱,平日就是随便問個什麼,底下都答好好好,跟個糊塗蟲似的,氣魄膽量全沒有。”楊相把煙槍遞給侍從,吩咐道,“去,趕緊把這東西拿外頭去,簾子也掀起來,散散味兒。盡誠,唉,盡誠,我真怕咱們生分了!”

廖祈福是個丹鳳眼,不睨人的時候也留有幾分威嚴,又因為有些年紀了,正兒八經地坐在這裡,全不似柳今一那麼孟浪輕率。她叫侍從過來倒茶,說:“生不生分不在我,從前我進來,熱茶點心全都有,如今我進來,喝口熱的都得自個兒叫。老輔宰,廖盡誠高攀你了!”

楊相原先隻管笑,後來又搖頭感歎:“我怠慢誰也不敢怠慢你,人老了,記性不比從前,總忘事。昨個卯時,我本打算在這兒見一見福州來的地方官,結果案頭的折子還沒看完,事就給抛到腦後去了,叫人白白在門口空等了一個時辰。原來跟在邊上伺候的都是老人,用慣了的,知道我辦事章程,後來也是年紀大了,都散了,換上這些年紀小的,結果連看茶倒水都做不好。”

那幾個官員去門口立着,簾子掀起來,屋裡的煙味總算散了。火盆子噼啪燒着,廖祈福捧着熱茶,聽出他話裡的意思。這裡裡外外全是内侍,從前伺候他的心腹都沒了,可見他在這裡栽了跟頭。至于是栽誰手裡了,廖祈福心知肚明。

如今坐在九重上的是個小皇帝,小皇帝不是老皇帝的種,而是他兄弟,原放到東邊的意王的兒子。當初老皇帝暴斃,楊時風拿遺诏,說傳位于三皇子,結果三皇子诏書還沒捂熱,就趕在老皇帝下葬前一塊死了。

那段日子京城戒備森嚴,一會兒說禁軍當值,一會兒又說内衛輪替,反正閉緊宮門,在裡頭刀光劍影血濺宮牆,最後又是楊時風勝出,他根據祖制,從外頭把意王的兒子迎回來,本以為這下應該就此穩坐釣魚台了,誰料小皇帝登基沒多久,就厭煩起楊時風,轉而寵信起太監。楊相還是楊相,可是對門多了個九千歲,兩個人明争暗鬥。

這些事都離狻猊軍遠了,廖祈福駐紮北方,既沒跟京裡沾親帶故,也沒與意王有所瓜葛,她就是半路冒出來的,手裡頭那點兵連無骨河都過不了,所以這兩方誰也瞧不上她。

廖祈福樂得不受待見,她一進京就是莽婦,話說得越直,上頭的人越高興,兩邊她誰也不避,有人給糧她就收,有人為難她就走,日子久了,都說她是個鄉野莽婦,肚子裡沒墨水,不知道該怎麼站隊。

幾年前岜州府兩分,本也不是一個人決定的,而是他們在堂上角力的結果,這裡頭還牽扯到幾個勳貴老将,總而言之都是内鬥。楊時風今日要沒做這模樣,廖祈福還要在心裡估一估局勢,如今把茶吃完,隻做馬虎相:“朝廷社稷都要倚靠老輔宰,你是中流砥柱,合該叫人好好伺候,他們若是侍奉得不用心,明早我見了聖上親自說一說,這委屈不能叫你受。”

“你是直性子,藏不住話,這份心意我領了,知道還有你惦記着就行了。”楊時風仍是一臉慈相,另起話頭,“你如今氣也撒了,就聽我幾句,盡誠,其實依我勸聖上的意思,也是盡早讓你回去。我是跟過先帝的,見識過沙場殘酷,知道外頭的情形沒法一紙道盡,你想回去,必然有你的主見。今夜我遵聖意,該勸你留下,這話本不能說,但咱們确實是老相識,你這麼些年,打仗是一心一意的,當初為了奪回赤練關,腿也傷了,那兩年你因傷沒來京裡,我多擔心,前前後後派了幾個人去瞧,又送湯藥又送大夫,為着什麼,為着你那點人情嗎?我是為着江山社稷啊。”

他深歎一氣,趿起鞋,在火盆邊慢踱,語重心長:“我知道你們怎麼瞧我,擅權佞臣嘛。那會兒先帝病重,我在跟前伺候,湯藥飯菜都要我先嘗了才敢喂給先帝,先帝臨終時握着我的手,我眼淚直流,真想一頭撞死在階下,所謂主去臣從,哪有我苟且偷生的道理?可是先帝把傳位遺诏交到我手裡,我不能推脫,三皇子沒的時候,我就在這,乍聞噩耗,血都嘔出來了。那時外頭人都說我竊國謀權,我硬撐着這把老骨頭,千裡迢迢去東邊,把聖上迎過來,那是為了什麼?也是為了江山社稷。”

火炭燒得紅彤彤的,楊時風說到動情處,又想起自己不遠千裡迎接聖駕,險些落淚。他接着說:“如今将才凋敝,西邊還算太平,東邊剛鬧出了三喜峰的事,平遠侯呈了捷報上來,皇上要給他進封,酒還沒喝,又聽沿途的官來報,說反賊沒剿完,報的假功。這事大了,我還沒思量好該怎麼跟皇上提,我是老了,眼看着該退位讓賢,原不想再摻和這些事,可我也不能眼睜睜瞧着百姓受苦。盡誠,你要走,是應該,但皇上如今大了,聖心獨裁,輕易聽不進别人的話,我勸未必勸的動,不如這樣。”

他終于回頭,看向廖祈福:“我向皇上提一提,讓你去三喜峰剿賊。”

廖祈福還托着茶盞,早有準備,隻道:“我在東邊人生地不熟,怕是難當大任。”

“你如此推脫,無非是忌憚平遠侯,”楊時風說,“我的意思,不如就把那功勞給他,讓皇上封,封完了,他就在京裡辦差——文武雙全麼!他補了這邊的缺,護東衛那裡你去做,就幾個反賊,還能比戎白人更難纏?”

廖祈福卻道:“我走了,狻猊軍誰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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