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今一疑心廖祈福本就在等一個機會,一個能叫她從此蛟龍入海的機會。也許那場敗仗就是個開始,從那時起,廖祈福便決意不再做個忠臣名将了。
小皇帝沒有做皇帝的能耐,他聽他們的指揮,把廖祈福放入京中,廖祈福在入京前又布局了多久?十幾年前她起兵,本也不是為了當忠臣,既然他們不給她位置,她早晚會像拿起斧頭那天,再給自己掙個天地。
南宮青殺掉的父,怎麼就不能變成廖祈福誅掉的君?這一切正應了歸心曾說的那句話:她們隻要出了籠,就是被放入天地間的猛獸,誰也别想把她們再關回去!
思緒萬千,柳今一回神,看向衛成雪:“那第二樁呢?”
衛成雪說:“第二樁,第十三營重組了。”
柳今一神色不變,自然道:“這是好事,早該如此。”
“你倒是再高興點,”衛成雪扶住她的肩膀,“柳時純,第十三營又回來了,你怎麼樣?你也該回來了!上次沒傳給我的軍報,這次你傳到了。咱們又赢了!”
南宮青在旁邊說:“我備了些酒菜,三位将軍,邊吃邊談吧。”
柳今一沒作答,擡手牽着衛成雪,笑了笑:“好久沒同人吃酒了,走吧,沾了你的光,我正餓了。”
她們移步堂内,南宮裕領着羅姐兒過來小坐一會兒,陶朝盈在外頭跟尤風雨玩,說陶秀仙這幾日東奔西走的,還在裡頭休息,尤秋問也由大夫照料,在家裡養傷。
南宮青說:“這些日子,勞動兩位将軍為案子奔走,如今大仇得報,我也盤算着走。”
代曉月問:“小姐要去哪裡?”
“先送龍博出關,她要回去找妹妹。”南宮青從旁邊拿起個匣子,呈給柳今一,“這把刀我也該物歸原主。”
柳今一打開匣子,見那名牌還挂着,她飲了酒,又把匣子推回去:“你拿着吧。你們要出關,總要有個防身的,這刀回到我這裡,我也用不來。”
南宮青說:“這怎麼好……”
柳今一已經拿起筷,她輕擊空杯:“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相逢拌酩酊,何必備芳鮮[1]。”
酒來倒,衛成雪笑說:“你如今也會背詩了,想來是團素的功勞。”
柳今一哈哈:“她換了戎裝,我倒不敢多看了。團素将軍,你的第十二營是不是也到了?”
代曉月眼神複雜。
衛成雪道:“是呀,團素要随我一起,到南邊料理赤練軍。下回再見,就該是冬一月了,到時候叙言三娘全都在,大家都惦記着你呢。”
柳今一說:“我也一直惦記着大家。”
因為衛成雪還要帶兵,所以酒飲得不多,好在南宮青也沒有多備,一壺酒吃完,大家在門口作别。
“明早我來接你,”衛成雪在雪裡,呵了幾口熱氣,“我有馬車,你乘着回去。”
柳今一攏好外衣,她扶着戒刀,對衛成雪說:“跟戎白人打習慣了,别忘了最狡猾的還是這頭。”
“我省得,你放心,在打仗上我才沒輸過你。”衛成雪轉身,“團素,你也好生休息,明早咱們一同走。”
她走了,柳今一沒要南宮青送。雪還在下,柳今一在雪裡慢慢走,她跟代曉月隻隔半人遠。
“你去岜南打赤練軍,”還是柳今一開口,“你爹那頭怎麼辦?”
“我是被趕出來的,早跟他們斷了關系。”代曉月踩着雪,仰頭看不存在的月,“情況再壞也就是戰場相見,他那年紀了,也帶不了什麼兵。”
柳今一說:“青娘走了,尤風雨你帶着嗎?”
代曉月道:“她一陣一陣的,昨日說要參軍,今早又說要當皇帝,明天保不齊又變了。”
“路麼,”柳今一語氣輕松,“總要走一遭才知道要不要。”
兩個人誰也沒說話,等到分叉口,柳今一忽然伸手:“你的。”
代曉月低頭,看見柳今一手裡的狻猊牌。她沒有立刻接,而是等了一會兒,但是柳今一什麼也沒說,于是她拿過,問道:“擦過了嗎?”
柳今一說:“擦了,幹淨得很。”
代曉月便微微颔首,轉身進了院子。柳今一還在原地,雪落到她眼睫上,她吹着玩。
次日,衛成雪一早來接人,她和代曉月站門口,聽尤風雨梆梆敲門,裡頭一直沒動靜。
衛成雪說:“又睡遲了吧,怎麼和從前一個樣。”
代曉月偏頭,沒答話。
衛成雪道:“小風雨,你直接進去叫她,告訴她都什麼時辰了,别睡了!”
尤風雨推門進去,小迷糊背着行囊,本想叉腰給床上的人一個驚吓,怎料床上空空,房裡也空空。
“人沒了,”尤風雨叫道,“柳時純不見了!”
衛成雪和代曉月進門,桌面上擱着張紙。代曉月挪開上頭壓着的空杯,拿起紙,上面隻寫了一句話。
這是昨夜她們之間的最後一句話。
黑夜裡代曉月還是回了頭,她問:“你去哪兒?”
“不知道,”柳今一吹走雪,“也許去三喜峰吧。”
隔着大雪,代曉月說:“後會無期。”
柳今一抄起手,把下巴微擡,偏要笑道:“江湖再見。”
玉花飛過,兩個人沒有遲疑,她們同時轉身,各自步入鵝毛大雪中。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