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助理謹慎回答:“珩總讓我們在原定時間上提前半天出發。”
連策想了想:“嗯。”
晚上七點,長理坊MISSING咖啡廳。
雲浸抖了抖衣服上的細雪。
裡面人不多,也比較安靜。
雲浸掃了一圈,找到了預約好的座位。
此時座位上已經有人。
Elara背對她坐着。
雲浸走到她對面坐下,這才細細打量對方。Elara眼下有輕微青黑,粉底也遮不住,眼睛疲态畢現。
在雲浸打量着Elara的時候,對方也在打量她。
雲浸開口打破沉默,禮貌微笑:“您好。”
Elara斂下心底的複雜,點頭:“雲小姐。”
“這裡的咖啡很棒,試試?”
雲浸點了杯拿鐵。
Elara放下杯子,直奔主題,說:“那天在美術館,那些人對于姜織的言論,是假的,你可以放心。”
雲浸按壓下心底的諷刺,平和問道:“她們所說的抄襲一事,到底真相如何?”
Elara又喝了口咖啡,據對方表情大膽判斷,雲浸覺得是苦澀的。
Elara:“我記得是大二的時候,那場抄襲案轟動全校,主要是涉及的主要人員太有名。”
“當時美院有4人通過國賽晉升,有資格參加一個高校國際賽,姜織和江菀是其中兩人,姜織當時拿了國一。而這個國際賽的初賽是由選手獨立完成最終由學校統一将作品送往中央初審……”
雲浸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指。
“這個過程中,美院負責的兩個教授發現姜織和江菀作品雷同,機器雙鑒定後相似度達80%。後來不知道江菀……”Elara皺了皺眉,眼底是不加掩飾的厭惡。
接着她繼續說:“姜織不是粗心之人,平常對畫作的保護都很妥當,按理說是不該發生自身主動洩露作品的事情,再加上這是國際賽,她隻能會更加嚴謹行事。”
“這其中的失誤,姜織曾和我說過,池魚也知道。哦,池魚是姜織的好友,比我先認識姜織,現在……定居在斯裡蘭卡。姜織說當時她的作品進度完成了70%左右,有一天,她在共勉池邊繼續作畫時,有人打電話聯系她。
那個同學告訴她,她在第三食堂看到一個玉佩跟姜織的很像,但有同學說這是她自己的玉佩。兩人争執不下,事情有鬧大之勢,聯系姜織的人告訴她事态緊急,讓她盡快過來認領。”
Elara長歎了一口氣:“第三食堂離姜織的位置很近,再加上畫畫的工具繁瑣,收拾起來耽擱時間,她所幸将她的信息木牌挂在畫架上,跑着去食堂。沒想到,就這一會兒的功夫,就讓伺機埋伏的人有了契機,畫就被人抄襲。”
雲浸的胸腔忽地湧進一股涼意,她聲音艱澀,确認道:“玉佩?”
Elara:“對,玉佩。”
Elara沒有注意雲浸的神情,她攪弄着手裡的咖啡,“玉佩是她前一天丢的,找了很久沒找到,也沒心思繼續做事。我勸了她很久,讓她先安心畫畫,我找人一同去找,她才繼續畫的。
這會聽到那個玉佩有消息,她确實很激動。也不知道那玉佩什麼來頭,我隻知道她找不到的那一晚,整個人肉眼可見的不對勁,應該對她很重要。”
雲浸雙手握住散發熱意和醇香的拿鐵,問:“那個池子附近沒有監控?”
Elara:“是的,很巧吧。姜織平常多是去自習畫室,但那段時間趕上期末月,很多人一窩湧進去趕作業。而她又不喜歡待在家裡,又懶得長途跋涉出校找地方畫,就幹脆在學校裡找個偏僻無人的地方。共勉池附近,就是幾乎沒有人。”
Elara語調冰冷:“可能就是她去食堂的那幾分鐘,有人拍照保留了她的畫。我記得姜織的效率是很高的,她當時就算進度大概到了70%,離上交作品的日期還有一段時間,江……抄襲者有足夠的時間去完成。”
Elara盡量簡潔且完成地拼湊回憶當年之事。
“後來啊,是江尋勉學長連同兩位教授用了些手段查出抄襲者是江菀。”
說到這裡,Elara嗤笑了下,眼底仍是化不開的恨意。
長匙攪弄着熱拿鐵,熱氣卻像傳導不上來般,雲浸心裡也忍不住跟着緊張。
“結果就是學院通報她的抄襲結果,被學校勒令退學,被剔除國際賽的參賽資格,後來在姜家幹涉下江菀有段時間過得很慘,很多權威比賽也不認可她的參賽資格。”
Elara淡淡地評價:“自作孽,這是她該承受的。”
“後來她跟了一個大佬,現在兩人已經結婚多年,那人用了些手段把抄襲那件事壓下來,相關證據被隐藏,随着時間推進,很多人都不關注這件事,隻有當時親曆過的人才清楚當年之事。
偏偏江菀這人不改沽名釣譽、欺世盜名的性子,這麼多年來,風頭避夠了,時不時在她老公幫助下開畫展,再加上金錢的營銷,漸漸地她就莫名其妙成了虞令的什麼什麼藝術家,真是惡心透了!甚至于很多年後對着不知情的人颠倒黑白、指鹿為馬!”
時間越久,謊言的完成度越高。
江菀恐怕活在自己的美夢裡,醒不來了。而她當年單方面以為的死對頭,也早已過世,她這才是真正的有恃無恐。
雲浸動了動唇:“您說江尋勉先生?”
Elara:“對,他是一個很厲害的學長,也經常幫兩位教授處理些學院事情。”
“請問,您有這位江前輩的照片嘛?”
Elara想了想,“除了一些必要的要他上場的大型活動,平常生活中他挺低調的,再說這麼多年過去了……也不是不能找到,但現在我手機裡應該沒有。”
雲浸打開手機相機,“是他嘛?”
Elara眯了眯眼:“對,是他。”
那是她母親那疊油畫裡的人臉。
Elara身體前傾,“你怎麼會有……嗯這是油畫?”
雲浸緩慢将手機收回來,不在意地說:“偶然拍下來的。”
Elara挑了挑眉,用勺子攪着所剩不多的咖啡。
不知想到了什麼,Elara用右手指骨蹭了蹭她的眼下皮膚,她說:“我還沒跟你說過我和姜織第一次見到的場景吧,害我這記憶……”
分明沒有哭。
說到這裡,Elara的聲音慢慢變小了。
雲浸深深地看着她,輕“嗯”一聲。
Elara招人加了杯咖啡,一時兩人之間的咖啡味更濃了。
Elara就算忘了拍賣會庫房的密碼,也不會忘記那一年,那一天。
她跟舍友鬧矛盾,兩人争執過程中她被舍友鋒利的美甲劃傷手背。她很氣憤,想躲到畫室偷個清淨。剛推門,她就看到裡面有個女生背對着她,在畫畫。
白長裙,黑長直,很瘦弱的樣子。
女生聽到聲音,一手拿着顔料盤,一手拿着畫筆,轉過身來,露出背後未完成的油畫。
她隻一眼就能窺出女生水平絕佳。
那張臉,同樣驚人。
好消息是,她認識這個女生,是美院赫赫有名的姜織。
壞消息是,她從傳聞認識的。
好的傳聞說姜織高冷如雪山神女,差一點的無非就是說姜織恃才傲物、不可一世雲雲。
雖然她不了解哪個傳聞才是真的,但并不妨礙她有點害怕,細究起來,可能是八百年都沒有出現過一次的社恐感,也可能是獨自面對傳聞人物的局促感。
因此,她不太敢主動打招呼。
她找了個位置,發起了呆。
不知道過了多久,眼前卷來一陣好聞的茉莉香,她看到一片朦胧的白色。
栗色長卷發晃着清香。
那道白色的主人聲音很冷靜:“哭了?”
什麼?誰哭?
她哭了?
她眨眼,才恍覺自己不知不覺無聲落淚許久,難怪眼前模糊。
姜織扔了一個布袋子到桌上,說:“喏,裡面有創口貼,自己拿。”
她不明所以,擡頭可憐地望着對方。
姜織耐心解答:“手背有傷口。”
那天,她跟姜織待到了日落時分。
其間,她慢慢感受到姜織不同于傳聞所說的性子,并試探以幾個專業問題跟她拉近距離,效果很好。
她還記得很清楚,在暮色降臨之時,她曾問姜織:“我以後要出國,想取個英文名,你有什麼建議嗎?”
姜織剛給手托上邊的月亮上色,聞言,轉過頭看了她一眼,又轉回去看着自己的畫。
她這才跟着認真欣賞起這幅畫。
很快她就認出這幅畫是江學長周六演講時放映到PPT上的個人作品,她還記得江學長演講的主題是“從宇宙法則看光的均衡和中式色彩的結合”,她雖然不懂江學長前面所說的什麼電磁波、光折射、動力原理等,但不妨礙此刻她認可這幅畫的魅力。
姜織在複刻江學長的作品,甚至隐隐比江學長的更優秀。
她看到姜織用沾着黃色顔料的顔料筆在那邊月亮上劃拉一下,筆刷又很輕地掃過,手背略微繃緊。
她聽到姜織清冷的聲音響起:“就叫Elara吧,我很喜歡。”
聲調是清冷的,但是與之相反的是柔和的笑容,她覺得自己窺探到了姜織外冷内熱的一面,那個笑容也感染着她,傷口也不疼了。
那一刻Elara真實覺得,她得到了新生。
聽完,雲浸仿佛也陷入了這麼美好的場景中。
她所聽到的姜織,對于她來說,是有些陌生的。
原來,媽媽曾經也這麼善良熱心,她想。
雲浸:“您跟江菀,是有什麼合作嗎?”
Elara笑了下,眼底卻沒有笑意。
“也不是什麼大事,不足挂齒。”
兩人分離之際。
Elara叫住她:“這個給你,有興趣的話可以過來玩玩。”
接過,她低眉,是一張拍賣會邀請函。
“謝謝,我會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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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已經十點一刻,等她洗漱完,十一點,外面有點小雨,斜風細雨夾雜着沒有停過的雪。
她安逸地想着,好險她在暖氣充足的房子裡,而且洗漱完了,簡直是滿足!
她翻出那本日記本,走到客廳的案幾前,地面有毛毯,她披着柔軟的大毛衣,席毯而坐。
看了片刻,她又回想今晚Elara所說的畫,越想越覺得矛盾。
那是一種身臨其境才能發覺的——割裂感。
她盯着牛皮紙封面看着,看了許久。
當她想将本子收回來之際,毛衣袖擺拂倒了放在一旁的橙汁。
“哐當——”一聲,徹底召回她的思緒。
微微心驚,她循聲望去。
橙汁潑灑了大半,橙黃的汁水濺到了她的毛衣袖子,汁液透過袖子親吻她的皮膚,觸感微涼。
不自覺皺了皺眉。
這時,微信響了一聲,與此同時門鈴也不甘示弱地響了。
她眉心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