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靖山站起身,“我不是在跟你商量,現在你的角色不同于往日,不能用以前的思維來衡量,既然決意坐到這個位置,你就得做好舍棄它的準備。這麼多年了,怎麼,還不夠你脫敏?非要我插手你才肯完全放下是不是?”
楚複商很慢地呼了口氣,盡量緩和情緒:“父親,這兩者,并不是非要做個取舍的。它們的地位并不同等,就決定了從一開始我的心不會偏袒它,不會将它放在第一位,我會把自己的工作置于首位,盡好自己的職責,不貪心索求不強人所難。”
楚複商一寸寸剖析,既是向他父親表誠意,亦是把自己的底牌亮出來,告訴他,你看,哪怕我再喜歡我的遊戲,我也不能将它視為唯一,它并不能稱為您的威脅,請您放心。
“它會成為你的軟肋。”楚靖山語氣平淡,卻輕易地撕開他心間的傷口。
楚複商垂着眼睫,沒再說話。
楚靖山沒再多說,他極懂得拿捏:“我給你半個月的時間,處理好之前的事情,不要讓我失望。”
“還有,過幾天去見見文家千金,這次的孩子很優秀,把你那副臭臉色給老子收起來,具體的地點和信息我稍後會讓人發給你。行了,沒事就回去睡覺。”
楚複商把口中的話咽下去,不再說什麼,轉身離開。
洗漱完後,楚複商走到床頭桌前,習慣性拿起放在桌上的手表,指腹摩挲着表盤背後的那個字,眼中沉浮着讓人看不懂的情緒。
幾分鐘後,他上床打開手機相冊,從私密相冊裡調出幾張照片,定定地盯着裡面的某個人。
有幾張照片是關于明家明延的溫泉山莊開業那天,有幾張是關于年前去成子頌家裡燒烤那天,有合照,還有一些單人抓拍,都被公開在當時他們臨時組建的群裡。
他偷偷保存了很多照片。
今晚,又夢到過去幾年頻繁做的那個夢。
他今晚很幸運。
今晚,夢中人有清晰的面容。
第二天一大早,楚複商下樓時看到他妹妹沒骨頭似地窩在沙發裡玩手機。
他将搭在手臂上的圍巾纏到脖子上戴好。
他徑直走到餐桌前坐好,餘光注意到楚流意一動不動地盯着手機,好像沒留意到他一樣。
楚複商在心底淺淺歎了口氣。
看來他妹妹還在生氣。
【閨閨:你哥在家嗎?在的話你就直接讓你哥幫你呗。】
楚流意戳着手機,面色糾結。
【意意:我覺得我哥不會幫的……他不喜歡我這麼做。】
【閨閨:不是?為啥啊?那你想不想嘛?】
楚流意抿了抿嘴,憧憬了一下成功後的場景,最終腦海裡的糾結大過了被拒絕的難過,還是決定按照閨蜜的建議去做。
她小步跑到餐桌前,倒了杯熱牛奶推到楚複商手邊,自己坐在楚複商對面,兩手交疊趴着。
楚複商咀嚼的動作慢下來,“不生氣了?”
楚流意陰陽怪氣:“我怎麼敢生您的氣啊!”
楚複商挑了下眉,咽下口中的食物,淡聲開口:“我看你就沒有什麼事是不敢的。”
“哎那哥你還真猜錯了,眼下就有一件事情,是我不敢的。”越往後說她的語氣越弱。
“哥,你會幫我的吧。”圓溜溜的兔眼往下微一耷拉,好不可憐。
楚複商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腦子裡在運行什麼。
從小到大,一般也隻有涉及到連策的時候,她才會變得扭扭捏捏的,或者是不方便自己親自去做的事,才會來央求他。
她單純,做事全憑意願,很少會考慮這麼做會導緻什麼後果。往往都是他默不作聲地在背後幫她收拾一些爛攤子,以前覺得無所謂,在什麼位置該盡什麼責任,多年來都習慣了。
隻是,自己付出的從來都是被人認為理所應當的,他不奢求對方回予他同等的回報,但連十分之一的回饋他都不會得到。
漸漸地,他也會覺得累,也會感到厭棄。
他不是一個好哥哥,不是一個好兒子。
在心底輕聲歎了口氣,他說:“你先說說是什麼事情,我要考慮。”
楚複商繼續吃着手裡的食物,沒喝那杯熱牛奶。
他早上隻喝熱咖啡。
“就是,就是我不是得了兩張科技展的票嘛?我就想……”
“你覺得連二會缺一張票?”
“哎呀你幹嘛打斷我啊!不對,哥你怎麼知道我想邀請連策哥哥一起去?”楚流意瞪圓了雙眼。
“不然?”楚複商有點無語。
“好吧好吧,服了你們一個個的都這麼聰明。那哥你說嘛,幫不幫我幫不幫我?”
楚複商拿起一旁的餐紙擦了擦嘴,喝完杯子裡的最後一口黑咖啡,語氣比外頭的雪色還冷:“這件事情你就别想了。”
“為什麼?!”楚流意沒想過她哥會那麼容易拒絕她。
“我剛剛說了,連策不缺這一張票。”
楚流意不服:“那又怎麼樣?是這一張票的問題嗎,重點是我呀。”
楚複商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大衣,“你也說了不是這一張票的問題,那你還想利用這一張票作籌碼?”
楚流意直覺這句話有點奇怪,但是她一時想不出來哪裡有問題。
“哥——”她想發揮她的撒嬌大法。
卻隻見楚複商擺了擺手,她望過去,被那涼薄的眼神驚了驚。
“小意,我最後再同你說一遍。”楚複商居高臨下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楚流意這會意識到接下來的話不是她想聽的,正想掩耳盜鈴捂住耳朵,隻是楚複商微寒的聲線先一步闖入她的雙耳。
“連策他有在意的人,他心裡有人。你明白了嗎?”
楚流意臉色唰地一白,她不是完全不清楚,甚至她還親自威脅過疑似“連策心上人”的雲浸,隻是自己知道是一回事,從她哥口中知道又是另一回事。
原來,那個女人已經重要到,能被連策哥哥周圍的人相識相知了嗎?
楚複商看楚流意的臉色不對勁,不是一般難過的神情,倒像摻和了些……
他眼眸微眯,盯着楚流意,問:“小意,你在想什麼?”
楚流意打了個激靈,跟楚複商對視,慌忙收起臉上的情緒。
她支支吾吾不想回答:“我……”
“你安分一點。”
沒想到剛說完這句話,楚流意就像應激一樣猛地蹦起來,眼裡都是破碎的委屈和憤懑,她說:“憑什麼?我哪裡不安分了?你至于這麼說我嗎?”
楚複商沉下眼眸,“先不說久遠一點的事情,單說最近,你前有跑到連赴拿你楚家女的身份壓人,不管别人的工作進度随意進出會議室,打擾他人的合作談判環節;後有大鬧屈小姐的生日宴、貶低她小妹,這一件件一樁樁哪樣堪當得起‘安分’二字?”
楚流意嗫嚅。
“小意,别再把心思放到連策身上了,也會有很多人喜歡你的。”楚複商扯了扯圍巾,松不掉那點密匝匝的燥意。
“我不要!”楚流意半是忐忑半是委屈地擡起眼,說:“那個叫雲浸的女人到底有什麼好的?不就是雲家一個不被人在意的棄女罷了,我有哪裡比不上她?哥,哥你知道嗎?連策被她騙了!雲浸她根本就不喜歡連策哥哥!”
楚流意激動地說完,才意識到楚複商此刻的臉色有多恐怖。眸子裡醞釀着暗沉的風暴,黑壓壓地朝她襲來,這種陌生的神情,令她感到心中鈍痛。
往日裡就算她闖再大的禍,她哥的神情也不會這麼冰冷。
現在,就像是……不認識她一樣。
“……哥?”楚流意有點心慌。
但她沒覺得自己哪裡錯了。
“你怎麼會認識雲浸?”楚複商盯着楚流意,眼睛裡沒有半點溫情。
“我……我不能認識她嗎?”楚流意的眼睛蓄滿水霧,卻不敢落下來,心底缺乏安宿的角落,虛虛的。
“你找過她?”視線在楚流意的臉上流連一圈,輕易地就能窺破她色厲内荏的妝具。
楚複商歎了口氣,壓下心底的苦澀。
“不管你以前做過什麼,往後——”
“不要再找雲浸的麻煩了。”
楚流意睜着圓滾滾的兔眼,眸子裡落入了一點紅,這雙眼死死盯着楚複商,雙手耷拉在身側,手指僵硬地屈了又放下。
“小意,你要學會成長。不是喜歡就一定要得到,由自己的執念形成的占有欲也不等同于喜歡和愛,人生中有很多東西,不屬于你的,就不能去強求。”
說完,楚複商将餐桌上那杯早已涼透的牛奶推回去,轉身朝大門走去。
在将要踏出大門的那一刻,楚複商停下腳步,偏頭啞聲道:“還有,連策他們是哥哥的摯友,哥哥的心……也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