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司機怎麼找到這條路的,周圍幾乎沒什麼車輛進出。
小連策仔細地望着車窗外,辨認了會才知道那團黑影原是個包裹嚴實的人影,此刻,那個人跪在雪地中,留給他一個背影。
他不知道對方在幹嘛,想幹嘛。
但他覺得既然遇到一個奇怪的人,那麼欣賞奇怪人行為的進度比回家聽人哭更有趣。
于是他靜靜坐在車子裡,好奇地望向對方。
周遭安靜,便愈發顯得此處地段詭異。
他等了五分鐘,那個背影還是一動不動,似乎感知不到寒冷,要跟周圍靜止的房屋比肩。
這讓他莫名想起了他養的一隻鳥。
冷了就會靜止在那根小站欄上,盯着他。
這時,作為主人的他就像瞬間跟它擁有一套共感系統般,接收到它眼底的哀求,讓他主動将鳥籠拿回來,挂到溫暖如春的地方。
想到這裡,那時的他皺了皺眉,丢下口袋裡的手機,開了車門。
司機吓了一跳,連忙小聲喊到:“小少爺?”
連策頭也不回,酷酷說道:“不用管我。”
他走向那個小雪人。
随着腳步的推近,人影的清晰度在他雙眼鋪開。
越往對方處行走,他的步伐越慢,小連策在對方身後幾步站定,發現那個人影是個女孩。
可他又不是要繼續看她的背影,所以他繞到對方面前,如願看到她的正臉。
粉雕玉琢似的,比他收到過的人像小玉雕和小人偶還要精緻。
他注視着地上的小家夥,遠遠望去就跟個小雪人兒似的,走近一看,卻分明是個眼尾發紅,瞳孔失焦的小可憐兒。
白茫茫的雪地是萬物的參照物,原來在她膝蓋前躺着一隻雙眼緊閉着的貓。
小連策一下便懂了這個局面。
明明是個小小看客,不當過客的時候也沒想過要成為局中人,可看到全貌的這刻,他心髒處不免也跟着暈開一陣血淋淋的痛感。
原來,不止他跟家裡的嬌氣鳥共用一套共感系統,他跟眼前雪地間這個小可憐兒也擁有通感系統。
啧。
一大一小,不知道哪個瞧着更令人心疼。
是孑然跪坐在雪地裡不知所措的小女孩,還是屍體已經發冷、靈魂出竅的小貓?
兩個完全不同的物種卻帶給他同一種震撼,以至于這個畫面清晰地镌刻在他腦海中,直至今日亦不曾忘記。
離真正想起來,隻差一個話引子的距離。
一片陰影蓋下來,雲浸才發覺這天寒地凍的夜晚有多折磨人。
她的帽子忘記帶了,頭上落滿了白雪霜水,寒意直從頭頂往她四肢百骸竄,丢給她一個冬天的心痛和悲傷。
面前突然出現了個跟她差不多年紀的男孩,正居高臨下地垂眼看她。
她愣愣擡頭瞧他,神色回來了,那雙眼裡黏連着苦澀和迷茫,喃喃低問:“為什麼呢?”
為什麼?
連策不知道她在問什麼,但看到女孩眼底的執着和破碎,不知道為什麼,他改變了原初那種“看戲”般好奇的想法,無所探尋的責任感讓他此刻覺得自己不能放任不管。
他看着地上一動不動的小貓,心覺真是可憐,又看看小女孩。
嘴上卻說不出口,想了想,隻道:“你被凍着,小貓也會心疼你的。”
女孩低眸看着小貓,不說話。
小貓已經死了,它怎麼會心疼她呢?
這人為什麼要騙人呢?
她該被人騙嗎?
見女孩不理他,他補充:“我也會傷心的。”
女孩才重新擡起頭,眼底的水汽散開了些,連策這才發現,她有一雙清澈透亮的雙眼,一眼可以望到底的幹淨純粹。
他不受控般腳步退了半步。
小時候的連策不會深究這個舉動。
長大了的連策卻是知道的。
他渴求這種幹淨,卻也害怕這種純粹。
人害怕或者為之深深動容的東西,原是心底所渴求的,那些得不到的,或已經得到過卻不滿足的,終究會化成一團心魔,有生之年跟人的軀體進行無休止的争鬥。
女孩沒有注意連策的後退。
小雲浸的注意力被男孩兒那句帶着親切意味的話吸引。
聞言,過了會,那個女孩問他:“要埋了它嗎?”
他點頭,但注意到女孩沒看他,他隻能重複:“要的。”
“請跟我走。”
男孩要将她拉起來,但是在雪地裡跪太久了怎麼會輕易能起來呢?起到一半時她站不穩再次滑落下來,但沒能再次跪下,因為男孩接着她了。
接着她被雪凍僵的雙腿和軀體。
也接着她因站不起來和心疼小貓而流下的眼淚。
等雲浸站穩了,男孩蹲下身,一邊小心地抱起小貓,一邊注意着旁邊的女孩。
接着,男孩脫下自己的衣服,裹着小貓,将小貓遞給了悄無聲息出現在他身後的中年男人。
拍了拍手裡的雪渣子,男孩走過來牽着小雲浸冰冷的小手,将她帶上了那輛開着照明燈的車。
車内暖烘烘的,有着黃橙橙的内燈光。
“以後你不能這樣,随便跟陌生人上車。”連策瞧着神遊天外,有些呆呆的女孩子,闆起臉嚴肅教育。
雲浸隻是盯着放在中央桌闆上那隻一動不動的小貓,不搭理他。
洛曲的溫度很低,恰好宿舍沒有暖氣,即使在室内,也不能睜着眼睛說房間裡很暖,隻是相比于外頭,房内沒那麼冷。
雲浸扯了扯披在腿上的圍巾,“那天,等我再找到它時,它躺在雪地裡,眼睛閉上了。我學着電視裡那樣将兩根手指探到它的鼻前,仔細感受着,很久,很久,我還是沒有察覺到它的呼吸。那天,我知道它死了,死在了我第一天遇到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