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對這個玉佩不陌生吧?”雲浸調出手機相冊裡的玉佩圖,那是她少年時拍下的照片。
母親對那塊半邊玉佩那麼在乎,也許心底一直都還念着自己的姐姐。
何望珠冷眼看着她。
雲浸也不在意,很輕地說:“在你教唆張施彥、江菀他們污蔑姜織的時候,姜織還在為這副同她姐姐一對的玉佩而失魂落魄,你在用她最在乎的東西設計她,而你有沒有想過,這最在乎的東西背後,是姜織她幾十年如一日對姐姐姜絨沒聽過的想念……”
何望珠紅了眼:“夠了!”
當年那個小角色用玉佩支走姜織的事情,具體是不是何望珠在背後籌劃的,已經不重要了。涉事之人,誰都逃不了。
雲浸将桌上的油畫和筆記本放回包裡,諷刺道:“你敢做,倒不敢聽了?”
何望珠站起身,步步逼近她,俯身盯着雲浸純澈甯靜的眸子,咬牙切齒道:“是他們該死!他們欠我的!你知道什麼?憑什麼隻有我一個人活在五歲那場噩夢中,而他們所有人卻能活得快活?
而那幾個蠢貨,我不過是輕輕一挑,她們就甘願去針對姜織,那這是我的錯麼?不,是姜織的錯啊……誰讓她樹敵衆多呢?哈哈哈哈哈你憑什麼高高在上指責我,你跟她們一樣——都該死。”
最後那三個字是在雲浸耳畔說的,慢悠悠的語調,似夜間一把無形的暗箭,裹挾着毒藥朝雲浸心口插入。
雲浸動了動眸,“姜織的死,是你觸成的吧?”
何望珠微微眯了眯眼,眼底迸發出清新的殺意,雲浸向來對活人的情緒有着極強的敏銳力,這刻卻也不妨被這一眼驚到。
心底的寒意似小舟搖晃出的波瀾,一圈一圈将她捆綁,漫延至她全身。
這個問題隻是她的一激,也是她随口的試探,沒想到……随口一言卻正中靶心。
姜織的死真的跟她的親姐有關……
雲浸克制着身體冰冷的顫抖,緩慢退後,退出了親緣的圈禁,也退出了舊事的淩虐。
她冷眼睨着何望珠,清冷之氣頓生,“你知不知你該愛的誰,該恨的又是誰?”
最親的人,卻是毀了她的劊子手。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就跟陰溝裡的陳年老鼠一樣,靠自以為是的勝利苟活着,以啃噬他人的生命為能量——”
她懶懶地低垂眼眸,冷嗤:“真的是……很悲哀呢。”
生死相隔的兩方,總要有一方還在在意的,而承受這份獨自在意的一方,不是神明,便是惡魔。
說完,雲浸沒再理身後人的反應,轉身往門前離開,漸漸從燈光明昧處走到光線昏暗處。
她通過這些或隐性或直接的接觸,最終分出些心思在腦海中構建出何望珠的心理畫像,暫時不完全确定她的記憶機制是否健全,但記憶是可以被扭曲的。
雲浸利用了何望珠偏執的人格和否認的心理防禦機制,引導她在心底不斷反駁自己的話從而激發心底更深的惡,而剛才不經意的一猜測,恐怕也夠她在何望珠的死亡名單上烙印着了。
這種惡念的對象,是雲浸,而這把對着她的暗刀,是她算計好的。
希望,何望珠不要讓她失望呀。
她在完完全全地以身飼獸,也完完全全地違背她曾經的初心。
雲浸閉了閉眼,合上門,合上了門内的壓抑陰森的氣息,在長長的走廊下,仿佛重見天日的囚徒。
在等電梯的間隙,她低眉發了會呆,看了眼手中的包,拿起手機發了條信息。
這時電梯門打開一陣香風催着人影走出,雲浸的肩膀被這人撞了下,她擡眼,看到一個妝容精緻的女人怔怔看着她。
不認識。
雲浸收回目光,擡腳欲走,女人忽然抓住她的手臂,雲浸的視線盯着那隻手,視線移向女人,歪了歪頭,眼含疑惑。
女人瞬間松開手,“對不起,沒撞疼你吧?”
沖擊力約等于無,雲浸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她搖了搖頭,“沒事。”
電梯門合上了,何婳還盯着緊閉的電梯門沒回過神。
嘶,這小姑娘怎麼這麼面熟?
何婳原地想了會,就朝404室走去。她擡手敲了敲門,等了會才等到門内人的應允。
何望珠眼神有點枯敗,嗓音似被刀看過的陳木,她問:“姐,你剛去哪了?”
何婳小聲抱怨:“有個人跟我說阿燦被一個女人叫走了,我就跟過去看了眼……”阿燦是何婳的丈夫。
何婳進門拿東西後,何望珠合上門,背靠在木門上,面無表情看了會對話框,手指點擊發送鍵。
連珩收到句山那邊的人回複,行動已經有序進行,實驗室的人被已經被他們控制住了。
不久,在虞令的于持應付完一個相親對象後剛回到家,後腳就接到母親的電話,他本想躲着不接,但想到後面可能會衍生的一系列麻煩,還是接了。
他母親行事幹練性格卻并不強勢,但這時卻固執地想要一個答複,一個勁兒地問他是哪裡不合适。
“缺點感覺?”
“什麼東西?”
“您不懂。”
“臭小子,你不說我哪裡知道?”
于持扯了扯領帶,癱在沙發上,手機靜音沒調回來,這時是振動的狀态。
消息欄上首個圖标是他在德國工作時常用的一個海外的郵箱,在交代完國外相關工作決定回國發展那刻,這個郵箱他就沒在用過,隻是仍保持挂着的狀态。
這時看到那個已許久不用的圖标,他的疲倦難得滞了下,下一瞬卻湧起更深的疲憊和嘲諷,心底似有一簇小火在燒,滅不掉,卻沒什麼溫度。
一聲振動胡松染:“持,Hilf mir.”
“二少,救命啊!我跟丢了雲小姐,看樣子她是被人劫持走了……”一個身材健碩的保镖緊緊握着從地上撿起的包,那是雲浸之前一直拎着的,他本來在她身後不遠處跟着,他剛經過一處陰影地,後腰突然抵上一個堅硬的東西。
一陣令他麻痛顫栗的電流瞬間襲卷他全身,他陷入了昏迷,他憑着強大的意志力再次醒來,發現他被拖進了一個空房間,已經過了三十五分鐘。
等他再出現到他昏迷前的地方,隻看到了被遺落在地上的包包,裡面是一些紙張本子,随身攜帶着,大概是很重要的東西,他捏緊了手中的包,趕緊掏出手機向連策說明情況。
連策倏地站起來,酸澀的眼眶漫上更深的猩紅色,他繃着酸痛的腮幫子,強忍着喉間漫上的鐵鏽味,問:“什麼時候的事情?”
保镖快速回答:“大概四十分鐘前。”
連策挂了電話,打給成子頌,對方一接他就說:“幫我個忙,帶多點靠譜的人來東汾療養院看着我父親。”
挂了電話後,連策找了候在門外的療養院的醫護團隊負責人,快速地交代完這裡的注意事項後,就跑着往療養院車庫走,一邊跑他一邊正想打電話給連其,這時一條陌生消息彈出來:“東郊碼頭,半小時,過期不候。”
破除了他的信息攔截程序,顯然對方是有備而來。
東郊碼頭,離這裡,快車疾馳少說也要一小時打底。連策摸着左手腕的紅瑪瑙,盯着手機裡紅瑪瑙所在的方位,确實是東郊碼頭。
很快,直升機落到了療養院外的荒地大坪,連策帶着兩個保镖上了直升機,而同時連珩帶着一隊人也在趕着去東郊碼頭。
連策捂住心口不正常的跳動,紅瑪瑙緊貼着他的胸口,在傾聽他此前一笑而過的祈願。
——神佛在上,祈願我的愛人雲浸安康無災,願以連策一身為代價做押注。
虞令東郊的碼頭上,一座四層遊艇慢悠悠在江上晃蕩,跟岸上的蘆葦叢攀親寒暄。
雲浸陷入了無休止的渾濁中,她以第三視角看着她的背影,在一片迷霧籠罩的黑暗中,眼前的背影每走一步,她就感受到一分疼痛,後來她對疼痛感已經麻木。
漸漸地她眼前的背影越來越模糊,直至融成一團白光,白光朝着盡頭飄去,盡頭處蓦然出現一個人影,人影的臉同樣模糊,她不死心奮力朝盡頭人影的方向追去,而模糊的人臉在她眼中一寸寸清晰起來。
是連策。
他在盡頭,周遭黑暗猙獰,而他所處之地白光籠罩,她能感受到她内心的迫切,而盡頭的他在朝她笑。
她朝他奔去,可無論怎麼跑,這條路似是沒有盡頭般,永遠觸及不到盡頭的那個他。
而她意識也逐漸昏沉,盡頭那張清晰的人臉在寸寸瓦解,雲浸猛地咬住唇,以疼痛感對抗意識的淪陷,終是無濟于事。
盡頭處的人影在她眨眼瞬已消失,好像剛才隻是她的錯覺,她看到她的背影停在原地,緊接着,她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中。
這時雲浸猛地清醒,睜開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