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浸問完,連策放開她,直起身子,他沒說話。
雲浸也不說話,就這樣望着他,靜默的目光不知不覺變得固執。連策感受到她的變化,大手隐隐顫抖,想摸一摸她的臉,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隻是遵循本能,可沒等他摸到她的臉,雲浸就偏開臉,是拒絕的姿态,連策的手停在半空中。
良久,雲浸餘光中看到連策放下了手,她垂着眼簾,悶悶地說:“你有事瞞着我。”
連策喉結滾動:“沒什麼事。”她大病未愈,才剛醒來,剛才又經曆一輪身心煎熬,想來她堅持清醒已經耗費了很多氣力,連策不想再給她太多負擔,而且也不想讓她看到……另一個自己醜陋的靈魂。
這句輕飄飄的話沉甸甸地打在雲浸臉上,她隻覺得該被男人輕柔撫摸的臉龐此刻泛着詭異的刺痛和冰冷。
她閉了閉眼,轉過臉自以為狠狠地瞪連策,連策卻隻看到一隻柔軟的小動物收起肚皮,張牙舞爪朝他身上拍,但下一刻他的思緒就凝固了,他看到雲浸眼眶紅了,臉龐也被由内而生的熱氣熏紅。是被他氣的。
在連策大腦一片空白之際,雲浸的眼眶已經滑落斷斷續續的淚水,一顆,兩顆,三顆……湖水般朝連策的心間漫延,淹沒了他的理智和自私的選擇,明明淚水該是滾燙的,落到他心間卻是冰冷的一片。
連策眸子顫動,手足無措地試探性捧着雲浸的臉,雲浸無聲地流淚,可憐極了,哭得讓身前人心甘情願匍匐認錯,心疼她,恨不得把心剖開獻祭自我證明自己對她的一片真心,将世上所有的好東西都放到她跟前。
“不哭,阿浸。”嗓音啞得發緊,連策捧着她的臉虔誠地吻去她臉上殘留的熱淚。
“我錯了阿浸,我錯了,别哭,好不好,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
是他自以為是,重蹈覆轍,不顧她的意願擅自替她選擇。
說了愛她,卻總是讓她傷心。
雲浸狠狠咬上連策的手背虎口處,眼神一瞬不瞬盯着他,等到淚水模糊了視野,連策才很輕地皺眉,接着眉心舒展,眼神鼓勵地望向她。
雲浸移開臉,發澀的嗓子帶着哭腔:“清醒了嗎?”
連策點頭:“嗯。”
“我曾經說過,你想為我好的同時,我也想為你好,你還記得嗎?”
“記得的,是我太不把它當回事,對不起阿浸。”
他悔過他曾經的舉動,但也不是他的錯,每個人都有自己處理事情或者感情的方式,隻要沒有釀成大錯或有悖規律,就無需多此一舉進行糾正。
但連策不同,如果雲浸沒攤開說,他就會自己抗着很多她或許不清楚的沉痛苦楚,自以為她會開心。
“你對不起的是你自己。什麼事都悶在心裡,都想着自己能解決,不應該讓我煩惱,我并非多智近妖的人,是心理咨詢師但沒有讀心術,很多事情你不說我就不知道,也猜不出,我不知道就不清楚你在想什麼,我們的心可能就會越來越遠,可能我們就會越走越遠……”
“不,不會的。”連策拉住雲浸的手,“我們不會這樣的。”連策既在安撫自己,又在反駁她的假設。
“那如果會這樣呢?畢竟沒有人擁有預知能力,未來的一切都說不準,也許經年後你回想起這一幕會覺得很不值得。”
“假設沒有意義,我不認。有意義的事情,取決于當事人怎麼做,我們不會分開,也不會越走越遠。”說完,連策一手撫上雲浸的後腦,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吻上這個讓人既憐又愛的姑娘。
雲浸眨了下眼,她眨掉眼眶中最後一滴淚,兩人唇齒摩挲,她能感受到連策将大手強勢地穿插進她左手五指,緊緊相扣,耳朵落進吞咽聲和喘息聲,不合時宜地響遍整個病房。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故事,我可以等到你願意跟我說的那天。”
“我沒有不願意,隻是此刻我……”連策頓了下,食指伸進她口腔,墊在她舌頭與牙齒間,柔軟的溫熱的觸感,雲浸盯着他,對着口中那一截指骨咬下去,連策眸色一深,視線從雲浸的唇上移到她眼睛,啞聲:“我不舍。”
不舍得讓你在病中仍為我廢掉的污紙默哀、點蠟上香。
“你說過我跟你是一體的,那你該明白,你不舍即是我不舍。”雲浸用舌尖推開吐掉口中的指骨,連策怔怔盯着指骨濕痕和一圈淺淡的紅牙印,視線發直,看似沉穩無波,實際他身體上每一寸肌膚每一根骨骼都在叫嚣着渴望能得到指骨曾得到的那種愛撫,想被她狠狠咬着舔着,也想狠狠咬上她,渴望她的氣息穿進他的四肢百骸,融入他的血液。
可雲浸沒再看他指骨一眼,她沒有發覺他肮髒的欲.望,不齒的念頭,眼神悲憫溫潤,用溫柔有力的語調說:“那我們各退半步,你跟我說一半,這樣子就能消解掉我一半的不舍,也能分掉你一半的不舍。”
她像個剛學會數學的孩子,用近乎天真稚氣的态度去解決成年人世界裡複雜的命題,你說有沒有用呢?有用的,這種方法讓另一個當事人真切體會到了被偏愛和珍惜的事實。
她是他的小菩薩,他不再偏執地嫉妒能走進雲浸的世界的那些人,讓她懷一顆悲憫心,悲憫衆生,隻要這個“衆生”中有他,他被她放在接近首位的地方,就夠了。
得寸進尺的男人藏住不自覺勾起的嘴角,肆無忌憚地試探愛人的底線,他欲拒還迎道:“阿浸,感情不能這麼算。這種算法太幹淨,你又怎知不會弄巧成拙,讓我更加不舍?”
雲浸不答反問,仰着小臉,逼問:“那你願不願意?”
連策喉結滾動:“如你所願。”
怎麼會不願意呢?隻要是她,他就隻會是心甘情願,這是永遠成立的命題。
問題其實不複雜,攤開的過程也不艱難,這種不經意的話題和感情往往被我們忽略,但正是千萬絲容易忽略的情感,到關鍵時候或許會彙聚成決堤洪水,輕而易舉沖破那道名為“愛情”的牢固關卡。
連策偏頭咳了聲,蜷縮了下指骨,開口:“昨晚楚靖山混入病房欲對我父親注射毒藥,剛剛檢測結果出來,是改良後的NOYZ。
我就是後怕,若我昨晚沒有臨時通知他們将我父親轉移,我父親現在已經不在了。
你知道麼,楚靖山是僞裝值班醫生進入病房,靜止了一段時間的監控,毫無顧慮地進去……”
說完,他又跟雲浸說了楚靖山在木雕上下毒,讓保镖送進病房一事,“NOYZ似乎是他認為的最完美的作品,不惜代價也要用它對付我父親。”
連策在直升機上,緊繃的思緒有片刻的放松,他才猛然意識到不對勁。
楚靖山這個人生來隻愛他自己,冷血自利得近乎沒有軟肋,親緣不顧,利益暫抛,而能拿捏他的也隻有他自己。
而以前他誤以為他的公司、事業才是他的軟肋,所以連策他緻以楚靖山事業各個方位的打擊,千瘡百孔。
而經療養院一事,他發現他錯了,楚靖山更恨連屹。
而他那時暫時被雲浸失蹤的消息蒙蔽了情感,他父親那邊的安排算不上萬無一失,給了楚靖山可乘之機。
他不敢想,若他有一瞬的不留意,他能不能承受住自己不小心帶來的後果。
還有一方面,連策更怕雲浸聽後會自責,獨攬罪責。
但這明明非她的責任,要論罪名與錯誤,全在他。
雲浸發現男人的目光逐漸變了,眼底不自覺袒.露着戾氣和怨恨,眼睛紅了,整個人像是被動着蓄勢待發的利箭,額角青筋跳動,面部冷硬下颚緊繃,呼出的熱氣打在她臉上,她似乎明白連策正在失控,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或者是一夜未休息,狀态很差。
雲浸不忍心,握住了他的手,輕聲叫道:“連策,連策——”
連策一動不動,目光盯着兩人交疊起來的手腕上,沒挪動半寸,那裡赫然交纏着兩條紅瑪瑙手串。
雲浸搖了搖兩人交疊的手,紅瑪瑙碰撞發出清脆聲,連策緩慢撩起眼皮,跟她對上目光,雲浸一頓,彎眸輕笑,“我在睡眠中,好像聽到了這個聲音,”說着她又晃了晃兩人的手,“是你撥弄發出來的吧?”
眼底的紅未褪去,連策沉聲道:“是。”
雲浸微抿唇,“連策,我想……我想你親親我。喏,這裡。”雲浸掙開左手,食指點了點她自己的嘴角。
連策一愣,接着喉嚨滾動,就好像她指的那塊地方不是嘴角,而是什麼凡人拒絕不了的珍馐。
連策發出違和的,有些怪異的笑聲,“就隻是這裡?”
男人終于不隻是一個狀态,雲浸小幅度歪了歪頭,疑惑:“嗯?”
接着視野就被男人放大的俊臉占據,兩人氣息交纏,暧昧橫生,她不防陷入那雙矛盾的眼睛,唇上一疼。
連策咬了她一口。
“嘶——”猝不及防的疼痛得不到及時的撫慰,連策的舌尖更深地進入她口中,嘴唇已經不能滿足他,他渴望更多。
近乎粗暴地,直白地,裹挾着濃重情欲的吻,色情得不合時宜,激烈得招架不住。
不知過了多久,雲浸能感覺到口腔發麻,舌頭火辣辣地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讓她心下羞恥。
連策動了動腿,整理了一下大衣下擺淩亂的地方,才盯着她紅腫的嘴唇說:“寶寶,有時候适度的疼痛才能讓你長記性,不然你怎麼病着還來招我,看不出來我想——”
雲浸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截住他的虎狼之辭,連策眉頭一挑,配合地閉上嘴。
她才放下手,兩人對視片刻,連策有些怅然道:“少了什麼。”
雲浸問:“少了什麼?”
連策視線移向她左手,雲浸笑了,主動再次握回他的手。
約莫一分鐘後,雲浸感受着手中越來越緊的力度,一看,連策眼底的紅卻隻增不減。
合着剛剛的接吻沒能讓他的情緒穩定下來啊。
雲浸重新叫他:“連策。”
連策掀起眼皮,像個很乖的優等生等待老師的命令。
“你恨楚靖山嗎?”雲浸問。問完她才覺得不妥,怎麼能不恨呢?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果然,連策說:“恨。”她注意到他眼底的眸光都銳利起來,恨意同愛意一樣是藏不住的,原來讓他紅了眼情緒有些失控的源頭是他深埋于心不忍讓她窺探到的恨意,哪怕這恨意理所當然得此間人盡皆知。
顯然不是怕她知道他的恨意。
那為什麼還要顧慮呢?
怕她心疼他?還是什麼?
也許是眼底的探究沒藏好,讓連策發現了,他對她笑了笑,說:“不必擔心我。”
但剛剛的狀态分明就不可能不讓人擔心。雲浸皺了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