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睜開眼,她是被冷醒的。
“李媽!”她叫了一聲,坐起來擁着被子,想到那被天打雷劈的夢,不禁又打了個冷顫。就在這時,她的身體猛地一僵:
這房間,不是她的!
此刻她在的房間極其簡陋,土牆茅頂,不過方寸之大,除了一張床一張桌子别無所有。而她生活的小院雖然偏僻,但紅木架子床、螺钿妝台、錦繡屏風,該有的都有,怎麼會是這個樣子?
難道,程竟終于撕破臉皮,将她弄到鄉下了?
不……就在這時,一片模糊的記憶在腦中閃現。
深山,被遺棄的女童,黃符紙、朱砂,隻有背影的人傳來嚴厲的聲音,緊接着便是終于找到鏡子看自己的臉,心髒傳來急劇的痛楚。這痛楚與她曾經粉身碎骨的痛交織着,叫她不禁彎下腰去,額頭上布滿了冷汗。
在這痛楚之中,她終于明白了。
前世遭遇的一切都是真的,她這個慕家大小姐、程竟少帥的夫人,是真的死了,死在天譴之中。這副身體的女道也死了,死在看到自己容貌的一刹那,但不知為何,慕大小姐的魂魄竟沒有消散,反而在這身體裡重生了!
怎麼會這樣呢……她腦海中猛地浮現一副場景——是她天譴之前為自己算的那一卦。
依舊是明夷卦,變卦為上爻,大兇之兆。但她卻忘了一件事,變卦的意思是陰陽相變,明夷卦的上爻若是變卦,得出的就是贲卦。
贲:亨。小利有攸往。
也就是通達,有所往則有小利的意思。
她不禁又掐了一回指。贲卦,艮上離下,艮為土為山,離為火為陽,火燒山是草木盡毀、玉石皆焚的意思。而太陽在山下,則表示落日,君子夜則自省思危。這卦象看着是不好的意思,實際卻是君子看到贲卦昭示猛火燒山、太陽落下,便想到玉石俱焚,引以為戒,從而謹慎行事。
這麼一看,倒是個小吉的意思。不過,此卦也有日落的意思,日落則陰暗的勢力漸長,念及從前,這不就是害死她的人正得意?
她怎能讓那些害死她的人得意!
就在這時,她腦内便浮出了這天的日子:十二月初七。
是她死後半年的日子。這時候,程竟是不是已經娶了如夫人?不知這位如夫人是她的庶妹慕府二小姐,還是程竟那位流落煙花巷的青梅?或者,程竟那厮又看上别家貴小姐了?
不要緊,都不要緊,她既然活過來了,就不會讓程竟連同那一幫子人好過的。
她自小便是蒙眼走到黑的性子。從前癡迷程竟,誰的話也不聽,身家性命都搭在了程竟身上,因此而天打雷劈。如今重生而來,便隻想複仇!
隻是,這慕婉熙的身份便不能用了,得用這位女道的身份。
這女道……她微微皺眉,隻知道原身是個棄嬰,被師父收養,取名明夷,今年十八歲,因為無法接受自己的容貌,一時竟被吓死了。
她很好奇,現在的自己究竟長了張什麼樣的臉。
她走下床,發現杉木桌上有一個熟銅半臉面具,一塊破鏡子。上前拿了一看,登時心頭一震:
鏡中人的臉一半完好一半卻滿是可怖的傷痕,好像被火燒過一般。但這不是她震驚的原因,她震驚的是,那完好的一半臉,竟然和她生前一模一樣!
啧啧……有趣了,這張臉若是被人看到,會不會以為死去的慕大小姐從地獄裡爬出來了呢?
很好,從這一刻起,她就用明夷這個身份回歸人世,一點一點地,将所受的痛苦還給施加的人了。
她冷笑一聲,放下鏡子。
從原身的記憶裡她還知道,原身是跟着師父從北方一路南下的,似乎是為了躲避什麼仇家。直到了姑蘇附近才停下,似乎是找到了什麼庇護,師父留下了書信說要尋找法寶便不知所蹤了。
不知師父何時能回來,但她的時間卻等不了太久了。她思索片刻,用屋子裡剩下的黃符紙、桃木劍、香燭紙錢等物為原身做了一場法事,在香案前默默道:“妾身蒙幸,一縷亡魂,得托此身,此恩此情,沒齒不忘。待妾身報了血海深仇,收回此身或借此活下去,妾身都聽從上天意願。求上天與原身庇佑妾身,報仇之事,事事順意。”
語罷深深一拜,誰知就在這時,桌上一個喝水的碟子忽然掉在地上摔成了六瓣,她一看,又是個明夷卦,卻是六二明夷卦,變爻在二爻。《象辭》曰:六二之吉,順以則也。在卦象上,得此爻者常人有時會有難,但一定會有貴人相助,而做官的得此爻則會有實權,能當大任,讀書人則會高中。
總之就是個好兆頭!想不到她重生一次,命格卻從先喜後憂變成了得貴人相助,這改命之事前所未有,大吉大利之極!
她心神一震,再拜一次,留下書信一封,告知師父去向。她得寄亡魂于此身已經是莫大的恩德,不敢再取屋子裡的東西,隻将舊道袍裝了一身、穿了一身,戴上熟銅面具,拿了個拂塵,便鎖上門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