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沒有月亮,星光黯然,雲看起來都是冷的。
個春提着燈籠走在雜草叢生的城南荒野,在尋找墨亭所指的蓮塘。
自從那天她和薛沉碧去看望東連之後,接連五天東連也沒有醒過來。鄒大夫還特地檢查了他身上是否有傷,答案卻令人迷惑。既沒有傷痕也沒有中毒的迹象,将風寒的藥喝完之後,連高燒都退了,卻就是不醒。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隻有呼吸的活死人。
個春搜腸刮肚也解釋不了東連的這種情況,仔細回憶那夜在魏府的細節,她思前想後,最終還是趕來赴墨亭的蓮塘之約。
不過她還是有些顧慮。若在以前,有二寶在手,一般的妖魔鬼怪避她都唯恐不及,何況主動來纏。
而墨亭作為一隻魔,不僅盜走了她的斬芒劍,還頻頻挑釁,邪魅詭異,有點令人防不勝防,若今夜跟他起了沖突,在沒有武器傍身的情況下,個春真沒有勝算的把握。
如此看來,她該小心為妙。
這樣想着,個春已經聞到一股清幽的蓮香。擡眼看過去,田田荷葉如水中魅影,靜立河塘似在等待近觀亵玩之人。
個春看看天空,離亥末約還有一刻鐘,終歸是來早了。
她望了一下四周,發現不遠處有一棵大樹,想了想,便将燈籠放在了一個開闊的地方,自己則飛身上了那棵大樹。
***
燭火哔啵哔啵地直響,銅鏡中女子的面容跟着忽明忽暗。看不清她的臉,隻有一雙圓溜溜的小眼睛明亮懾人。
颦妱對鏡自視,想起這些日子雲簡深意志消沉的模樣,心就跟酒泡的青梅一樣微脹酸澀。
她知道隻要三姐姐及笄,雲簡深就會趁機向父王提親,為了不看到令她難過的一幕,她才偷偷從宮裡跑出來。
她沒想到來找自己的是雲簡深,開始她是高興的,以為自己在他心目中還是有些地位的,再看他并不急着回去,她甚至以為這兩天的獨處已讓自己慢慢走進他了的心。她雖然愧對三姐姐,但想到這些,還是喜不自禁。
然而,當他昨天酩酊大醉,抓着她一直喊着三姐姐的名字時,她才知道自己錯了。
今天從帝都得來消息,原來三姐姐及笄禮的那天,向父王提親的是太傅之子郭曾楷,出乎意料的是沒等父王回答,三姐姐卻主動答應了。
雲簡深既悲且怒,因揚言要誅殺郭氏全家,父王怕将事情鬧大,才下旨讓他出來尋自己。原來,他來找她并非是出于己願,他的沮喪消沉也并非是自己給他帶來的情困,他不願回去更不是因為自己,全是三姐姐。
他眉間深愁,心中情傷,全是因為三姐姐,跟她半分無關。
今天他依舊外出未歸,想必又在哪裡買醉,或許還會抱着另外一個女人叫着三姐姐的名字。想到這裡,颦妱心中鈍痛,握緊了拳頭,圓圓的眼睛裡因一片晶瑩而更加明亮。
這時,一隻粉色的紙蝴蝶從窗外悠悠飛了進來,盤旋在颦妱面前,颦妱伸手去接,粉蝶幾個來回,停在她纖長的指尖上,薄翅忽閃幾下,忽而生出一股黑煙,粉蝶化作一張粉色小箋飄然落下,穩穩落在颦妱的腿上,上書小字:
卿非傾城美人貌,何有顧影自憐妝。
陌生的字迹,放肆的言語,鬥寸之間含着深深諷意,簡直無禮至極!
哀愁憂傷頓時無所蹤影,颦妱怒目鎖眉,忙走到窗前探頭察看,然而黑黢黢的夜,什麼也沒有,似乎剛才的紙蝶隻是一個陌生人的玩笑而已。可是身為公主,自小就受人禮敬的公主,颦妱如何遭受過這樣赤裸裸的奚落?
沒有各位姐姐們的美貌,一直是她心裡的疙瘩,也是她一直不敢對雲簡深表露心迹的原因,如今這個原因被一個躲在暗處的人如此調侃,哪怕是個玩笑,她也忍不住勃然大怒。
“你最好乖乖出來,不然等本公主捉到,定讓你五馬分屍,夷滅九族!”
空蕩蕩的夜裡沒有人回答她。颦妱見牆角似有黑影晃動,以為是那人聽到恐吓後心虛想跑。她推開房門,怒氣沖沖地跑到牆角,大喝:“你到底是什麼人?趕快給本公主出來!”
一長溜小葉黃楊林裡除了枝葉在簌簌抖動,連半個人影也沒有看到。
“本公主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若再不出來,可别怪本公主不客氣!”
依舊不見那人現身,小葉黃楊卻抖動得更厲害了,似乎在為她的危言聳聽感到好笑。
公主發怒也不能讓那人知錯認罪,颦妱維護尊嚴的底牌就像掉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裡,沒有聲音也沒有影子,任憑她怒吼厲喝,起不到絲毫作用。
畢竟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被一個從未謀面的陌生人如此奚落捉弄,颦妱哪裡還顧什麼天家儀範,當委屈傷心一齊湧上,她再也忍不住,哇得一聲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