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春剛走到那間雅房的門口,恰巧從裡面走出一個人來。伴随着一股淡淡的洗塵香,觀其模樣,骨細膚白,身穿一件樸素的黑灰色道袍,及腰的長發被挑起幾撮用青玉簪绾成一個秀氣的花冠,雖然容貌不算美麗,久看之下又不禁被其普通的裝扮下那種甯靜淡然的氣質所迷,真有絲絲道骨仙風。
待個春完全看清那人的臉時,神情一頓,一步跨到跟前,輕聲顫道:“煙靜師姐?”
那姑娘愣了愣,疑惑道:“姑娘怎知貧道俗名?”
“師姐,你忘記個春了?”
煙靜将個春盯了半晌,思索一陣後,最終搖頭拱手,朝她一禮:“無量天尊。貧道并不認識姑娘,恐是姑娘将貧道錯當成了故人。塵俗紛亂,貧道給姑娘造成困惑,失敬,失敬。”
怎麼會認錯?她左耳垂上的那一塊參片大小的胎記不就是證據?個春本要辯說,見煙靜恭敬有禮的模樣,最終沒有開口。
三年不見,曾經一直伴着她的師姐,到底是真忘記還是假生疏?個春平靜下來,不由納悶暗度。
紫竹觀規矩嚴苛,除非觀主批準,觀中弟子是不被允許私自離觀遊曆的。煙靜師姐溫厚老實,心性寡淡,雖然妙齡卻常抱老态,平日接待觀外生人尚且不願,現今不僅離開了大門不出的紫竹觀,還來到如此遙遠的武蘭都,實在叫人匪夷所思。
她是為何來的?一個人嗎?在這樣一間另類的酒樓裡又是做什麼?
可惜師姐現在的表現,有些幾載分别日遠日疏的意思,有些事情便也不好多問。
個春将種種疑惑壓在心底,卻忍不住打量以前勝似親人的師姐,一時倒也不知該說什麼。
白談一直觀察着她二人的言語神色,這時走了過來,看了煙靜一眼,湊到個春耳邊:“認識?”
個春覺得煙靜必然有苦衷,既然她不願與自己相認,自己便先配合一下,再慢慢看能否探尋她來武蘭都的原因。于是搖頭道:“認錯了。”
白談捕捉到她回答時的片刻停頓,了然一笑,并不以為意。繞到跟前,朝煙靜道:“姑娘,我看此房空閑,可否方便我等入座?”
煙靜點頭道:“貧道出來正是迎接二位入内。”說罷擺出一副侍者的姿态側身恭迎,“二位裡面請。”
自從煙靜出現後,個春的注意力就全在她身上。看她從物櫃裡取出一隻白蠟點燃,用燈罩罩住,小心地放在桌子中央,然後從畫台上拿起拂塵,替他們将桌凳掃淨,待他們坐下後,又從紅泥小爐上提起一柄茶壺給他們倒上茶。
個春見煙靜忙碌的身影與記憶中的一模一樣,一時恍惚,仿佛又回到了紫竹觀時單純無憂的日子。
白談将她的神情看在眼裡,似乎覺得受了冷落,忽而一個響指,成功拉回了個春的目光。
“小春,你能不能矜持一點?”
個春疑惑地看着他,白談朝煙靜揚了揚下巴,眨眼道:“若是俊美的男人也就罷了,人家不過是一個酒館打雜的小道姑,被你要吃了似得盯着看,把人家吓壞了,誤會你事小,不給上飯可怎麼辦?”
他話未說完,自己捂着眼睛倒先笑了起來。後反應過來的個春見狀恨不得将筷子插進他吐不出象牙的嘴裡,但礙于師姐,她不敢放肆,隻能咬牙切齒,以眼神發洩怒火。
二人正玩笑,煙靜又從物櫃裡拿出一件事物走了過來。
“二位客官,此間名紫竹,拟道觀齋食,無葷皆素,共三十二道菜色,皆陳列轉盤内,二位選好喚我即刻。”
說完,一個八卦太極圓盤呈現在個春和白談面前。
那圓盤有臉盆大小,底部黑白兩儀,一分為八,每個卦限内縱列三盤酒杯大小的菜蔬,盛着諸如青菜豆腐之類的平常食材,粗粗一掃,三八二十四,果然無一肉類,且令個春感到熟悉。細細察看,每個菜盤四周都環繞着一道忽閃忽閃的金光,再細看之,才發現都是對應的菜名。
那嬌小的菜盤還冒着絲絲熱氣,香味襲人,引人食指大動。
個春第一次見到如此有特色的菜譜,或許被菜香引誘,不禁伸手去摘那一盤清炒花椰。哪知白談比她更快,幹脆将整個圓盤端了起來,直往自己跟前挪。急不可耐的樣子,像是要把整個圓盤吞進肚子。
“小心嚼了舌頭——”
個春本想挖苦他兩句,話音剛落,白談剛觸碰到菜盤的手指突然縮了回來,一縷白煙霎時從他的指尖冒出,仔細一瞧,白指肚上有一點焦灼,明顯是被什麼燒的。
“二位勿動!要點哪些且容貧道來!”
煙靜本來在一旁扇爐子,發現莽撞的二人,快步走過來,忙将圓盤從白談手中拿回,以免再有誤傷。
個春詫異地盯着圓盤,剛想向煙靜詢問,白談卻神色凝重地點頭道:“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