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光輝從窗外射進來,無數塵粒在光束中無所遁形,盤旋掙紮,似是要極力擺脫室内過分的沉寂。
莫躍一手支額,些微倚靠在床頭,深刻的五官因那雙眼睛的閉合而顯得比平常溫和得多,隻是眉頭微蹙睡得不甚安穩,眼皮下的眼珠時而骨碌轉動,似乎随時都會醒來,叫人不敢做聲。
天際剛泛魚肚白的時候,墨亭就已經醒過來了。當看清守在床前的人,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趕緊跑。可惜身魂受損,莫躍也肯定在他身上用了什麼囚定術,任他如何動作就是無法坐起來。直到滿頭大汗,頭暈目眩,他才不甘心地放棄,惡狠狠地盯着莫躍,直到現在。
這個他至親的人,這個将他抛棄在人間的叔父。自從三年前突然出現在他面前,每次見他,他總有種本能的逃避和恐懼,再至最後咬牙切齒的憤恨。
那時,他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告知自己的身世,然後在他眉心留下一枚紋記,飄然而去。之後,他便活在無法控制魔力的噩夢中,殘害平民,亂殺同門,最後被趕出方天派,四處躲閃,夾縫求生。
他不明白,既然這個人當初獨将他丢至人間,那他為什麼還要來找自己?找到之後卻為何不将自己帶回去?幼年失怙的痛楚在他漸漸适應了現狀之後,還未全散便又一次來勢洶洶地把他淹沒。而造成這種痛楚的他,偏偏是他的叔父。
心中含恨而手刃不得,該是一種怎樣的心境?
如果他真是魔,就該無所畏懼,将困擾他的一切全部鏟除……
莫躍的眼睫劇烈一顫,忽然緩緩睜開。
“小鬼,可是瞪夠了?”他平靜的眼神掃過來,語音低沉。
每每對上他冰冷的視線,墨亭總有種被他看穿的感覺,未平的怒氣不得不竭力壓制下去,冷笑道:“叔叔這次倒快,魏齡幫了不少忙吧?”
“你以為,沒有他我就找不到你了?”
“至少不會這麼快。”
“身魂丢了一半還敢在原荒大漠遊蕩。”莫躍嘴角一勾,眼中隐有怒意:“你倒是有自棄的勇氣。”語氣一沉,“為什麼我這次來得快,你自己應該清楚。”
“哦?從上次叔父離開到現在,墨亭可沒有做過一件殘害無辜的事情。”他故作疑惑道:“叔父指的是什麼,墨亭不明白。”
“小鬼,你真以為可以瞞得住我?”
“既然叔父什麼都知道,那我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莫躍以為,這次事大,他至少該有一種知錯認悔的态度,誰料說話還是這樣抵抗叛逆,心痛之餘難免動怒。
“好。”莫躍慢慢站起來,“反正那小公主遲早一死,不在于多活這幾日。”
墨亭聞言一頓,擡眼看他:“什麼?”
莫躍見到他眼底閃過一抹震驚,冷笑道:“你以為當日與你所說隻是哄你玩的?”說着,俊美的臉上突然露出陰狠之色,“奪回本應屬于我們的,僅此而已。”
“可是——”
“可是你先坐不住了!”莫躍厲喝道:“我族百萬将士還在界外,難道都要因為你的任性而灰飛煙滅嗎?”
“我知你對我諸多不滿,然,大業當前,你該有身為尊者的氣度和胸襟。情仇愛恨不該你所有,你也不配擁有。”
“大業成後,你自為尊。那時再來找我算賬也不晚。”莫躍平靜下來,緩緩道:“小公主的念想,你趁早絕了。她必死無疑。”
氣氛頓時有些凝重。墨亭抿唇不語,隻定定地看着他。
莫躍難得見他如此安靜的模樣,語氣不禁松下來。
“不過在各項準備做好之前,我不會動她。當然,前提也在你身上。”
“還有那個叫個春的小道士。”莫躍瞥了他一眼,冷笑道:“驚歡用在她身上,不免有些浪費。”
墨亭眼光一亮,臉上浮現狡邪之色,“怎麼,我找什麼樣的女人,叔父也要管嗎?”
“哈哈!”莫躍大笑,“你也大了,這方面的事我自是鞭長莫及。”旋即收斂笑意,嚴肅道:“不過,你看上的獵物,老魏也有點意思。注意勿失分寸。”
“他?”墨亭略有吃驚。
“怕是寂寞久了想尋些刺激吧。”莫躍望向窗外,樹枝上三兩麻雀,在金粉似的晨光中,叽叽喳喳甚是快活。
暖陽晨景,至親在側。與那四百年的黑暗孤寂相比,這短暫的溫馨如同旱林逢雨,滋潤了他心中無法遏制的貪婪,讓他想永遠抓在手心。
“總之,小公主也好,小道士也罷。小鬼,你得快些決定,畢竟老魏難纏的很呐。”
***
個春沒有想到,一覺醒來,那個她費盡心思尋找的人,就這麼大喇喇地站在自己面前。
“美人小妹妹,我們又見面了。”墨亭抱着雙臂斜倚在床架前,笑吟吟地望着床上的個春,毫不避諱。
“墨亭?!”個春連忙坐起來,動作太快,眼前一黑,頭又隐隐發痛,忍不住要往後靠。墨亭迅速伸出一隻手,攔在她的背後,溫柔輕撫。
“真是榮幸,小妹妹居然還記得!”
個春感覺好點後,立馬伸手推開他,“九公主的魂魄是不是你拿走的?”
“小妹妹在說什麼?什麼九公主,什麼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