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他初見她時，從她身上學到的。
她的過往如電影一般在他眼前呈現出來，城市的高樓大廈不見，周圍是古色古香的建築，他從銅鏡裡看到千年前穿着古代裝扮的她，也看到了她口中的言述。
心頭的血液逆流向四肢百骸，他瞳孔微顫，那個生活在千年前的人類竟和他長得一模一樣！
他落荒而逃。
冬日夜晚的街道上，人并不多。他在街上踉跄行走，玻璃櫥窗上映出他的臉，他看着這張臉，悲傷地笑了。
他在她的回憶裡，看到了她和言述的生離死别，他讓她好好活下去。也看到了她接下來是怎樣度過這漫長的人生。
她走過時間長河，經曆了一個個不同的朝代，遇到一個又一個和“言述”長相相似的人。有時遇到命運凄慘的“言述”，她會對其施以援手，大概是因為那張臉的緣故。
他和那些“言述”一樣，她對他好不過是因為和那人一模一樣的臉。原來，她的溫柔不獨屬于他。
想到這兒，他眸子裡有什麼東西兇狠地湧了出來，潛藏在内心深處的陰暗心思被無限擴大。
不甘心……
真讨厭這張臉。
好想毀掉。
這個念頭閃過，玻璃碎了，碎片濺到他身上，其中的一片在他臉上劃了一道淺淺的口子。
刺痛感讓他恍然驚醒，如果他毀了這張臉，她還願意見他嗎？
他不想像那些被她幫助的“言述”，隻是成為她生命中的過客。
他想成為她心中獨一無二的那個人。
看着碎片裡的臉龐，他忽然想到了些什麼，重新回到了她家。
③
她一覺睡到了九點半。
她盯着天花闆發呆，昨天似乎夢見了他。
食物誘人的香味鑽進了她鼻子裡，她順着味道跳下床，來到了廚房，看到了穿着圍裙正在擺盤的小黑貓。
他聽到聲響，擡起頭看到她，朝她溫和一笑：“你醒了？”
看着那張和言述幾乎一模一樣的臉，她瞳孔瞬時放大，整個人愣在了原地，腦海中浮現一個想法。
已經九點半了，這家夥怎麼還不去公司？還笑得這麼燦爛？
她忍住咆哮出來的沖動，揉了揉腦袋，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你怎麼在這兒？”
他解釋道：“你昨天喝醉了，我怕你醒來不舒服，就留在這兒照顧你。”
他盛了一碗甜粥遞給她，她舀了一勺粥放進嘴裡，才稍微消了點氣。
不知道為什麼，從剛才開始她覺得小黑貓的一舉一動有些像言述。
原以為她這麼想是昨晚她夢見言述的緣故。
可誰知這種感覺持續了很久。
随着時間的流逝，他和她記憶裡的言述越來越像。小黑貓笑起來的弧度，喜歡做的小動作，以及吃飯時的口味都和言述是那麼的相似。
小黑貓和以前不一樣了。
這種異樣而壓抑的感覺直擊在心底，她能感受到他在努力把自己變成另一個人。
她想弄清楚他變化的原因，專門鬼市租了一套安眠鈴，雖說名字叫做安眠鈴，可這鈴铛能勾勒出人内心深處最害怕的場景。
是夜，她帶着安眠鈴來到他家，為他悄然編織了一場夢魇。
洗手間裡，他對着鏡子，學着她記憶中言述微笑的樣子，牽起嘴角。一個笑容，他練習了無數次。
餐桌上，他逼迫自己吃着不喜歡的甜食，讓自己努力适應甜食的味道。
他努力模仿着言述，讓自己變成言述的影子，希望她能多看一看他。
她見他的次數好像變多了。
他以為他會順勢走進她的心裡。
但突然間，她的生活裡闖入了一個少年，俊秀的少年活潑又充滿活力。她愛上了少年，漸漸忽視了他，和他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
他偷偷去見了少年，少年渾身上下和言述一點相似之處都沒有。
他終于忍不住了，找到她說，他才是和言述最像的人，為什麼不能愛他呢？
可安然卻笑着對他說，少年是言述的轉世。
……
全程上帝視角觀看的她終于明白了小黑貓變化的原因，她搖了搖鈴铛，結束了夢境。
他從夢中驚醒，慶幸一切都是場夢。
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帶着幾分不悅。
“我說，你之前怎麼能趁我喝醉偷看我的記憶？”
他倉皇擡頭，蒼白着臉，嗫嚅着想向她道歉，卻見她拉了把椅子坐了下來，挑了挑眉：“不過今天我也偷看了你内心懼怕的夢境，一來一回，咱們之間也算扯平了。”
安然看了他的夢境，那她豈不是都看到了……
他呆呆地坐在床上，又聽她繼續說道：“其實你沒必要模仿言述的，你是你，他是他，本來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他垂下眼眸，緩緩說道，聲音低啞而卑微：“是嗎？我以為隻要我足夠像他，你也許會把我當成他的轉世，眼裡就隻會看到我了。”
“你錯了，一個人如果沒有自我，是不值得被愛的。你就算模仿得再像他，我也不會喜歡你，因為我喜歡的是那個千年前和我曆經生死的言述。”
“所以，你一直在等着他的轉世嗎？”
她“噗嗤”一聲笑了：“我一直覺得轉世了就是一個嶄新的人了，為什麼非要去刻意延續前世的姻緣呢？”
她目光清亮地看着他，笑容溫暖明亮：“如果有幸遇到他的轉世，我隻希望他活得快樂。”
他沉默良久，忽而問道：“安然，我一直有個疑問，你對我的好是因為這張臉嗎？”
“起初把你帶回家的确是因為你的臉，可後來對你的态度卻是因為欣賞你這個人。所以小黑貓，做回你自己吧。你沒必要為了誰丢掉真實的自己。”
他最終點了點頭。
一切又回到了從前，他幫她打理着公司，她偶爾約他去吃飯。
商業街上，他站在她身邊，微笑着看着她，此刻她穿着新買的衣服正忙着自拍。
他想，她不喜歡他沒關系，反正妖的壽命很長，隻要她需要，他會在她身邊一直陪伴着她，成為一個對她來說無法代替的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