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陽光晴朗，天氣正好。蘇衍一身利落的黑色西裝，毫無目的地漫步着。

三三兩兩的人類中，他顯得并不突兀。

他是一隻活了上千年的九尾狐，長生漫漫，為了自己的生活不至于太過無聊，現在在一所大學校園裡當老師。

突然，他感應到了什麼，頓住了腳步。

狹長的眼眸中閃過了不可置信，唇邊溢出一抹連他自己都未注意到的笑意。

衣角在空氣中劃過一道弧度，他蓦地消失在原地。

再睜眼的時候，他已瞬移至一處商業街。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他看見了街角的她。

百年的時間未見，她拆掉了原本繁複的發髻，一頭柔順烏黑的長發微卷着。那古色古香的交領百褶裙被小香風套裝所取代，她挎着小皮包，正拿着手機給自己新做的美甲拍照。

毫無意外地，她也感知到了他的存在，轉首看向他，琥珀般的眸子裡映出了他的身影。周邊喧嚣的人聲，像是突然被按下了靜止鍵。

四目相對，蘇衍緩緩走向了她。

他們倆是同族人，千年前的青丘和如今的鋼鐵森林不同，他們狐族有大片的栖息地。

那時，他們還是幼狐，不懂為什麼，越來越多的成年九尾狐想要變成平凡的人類。

随着九尾狐日漸稀少，族長創辦了有狐書院，号令讓僅有的九尾狐幼狐去接受教育，免得長大後因為無知而被愛情沖昏頭腦，一個兩個要死要活非要變成人類。

塗山初夏最讨厭的便是去書院學習。

教書先生在上面滔滔不絕地講着，而她撐着腮幫子昏昏欲睡。

教鞭狠狠拍在她的桌子上。她擦了擦嘴邊的口水，見先生闆着臉讓她重複剛才的古詩。

“塗山初夏，起來重複一遍。”

她求救似地看向蘇衍，他心領神會，朝她動了動嘴型。

“煮豆燃豆萁。”

“煮豆燃豆萁。”她重複道。

“豆在釜中泣。”

“蒸豆用蒸屜。”

“噗嗤”一聲，身邊的同窗們笑了起來。

她看着他搖了搖頭，緊接着他放慢速度重複了一遍：“豆在釜中泣。”

原本她還覺得“蒸豆用蒸屜”挺押韻的，但是看着同窗們的反應以及先生發黑的臉色好像不太對呀。可她實在沒看清他在說什麼，她撓了撓頭，疑惑道：“豆、豆子在哭泣？”

先生順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提醒她的他，結果是他們兩個一起被先生拎出去罰跪了。

②

咖啡廳裡放着悠揚的鋼琴曲，她拿着小小的氣墊盒，看着鏡子裡自己的臉蛋，感慨道：“真是年紀大了，狐狸珠的力量越來越微弱了。我不過就連着熬了幾天的夜，你看看我竟然有黑眼圈了。”

“還是很漂亮。”他罕見地誇贊道。

粉嫩的唇彎起來，兩個小小的梨窩隐現在臉頰邊，她擡手輕輕捋了下耳邊的發。

“你回來有多久了？”

“不到一個月。”

“那這次回來之後還會走嗎？”

“不會了。”塗山初夏忽而正色道，“其實，我這次回來是為了狐狸珠。”

他們狐族每隻狐狸都有一顆屬于自己的珠子，所有的道法靠狐狸珠支撐，隻是狐狸珠能量隻能維持一千年。

過了一千年，等珠子失效，狐狸會漸漸變成人，這對于想變成人的狐狸來說，是件好事。

可是對于他們這種受過教育，又不想成為人的狐狸來說如同詛咒。

如果想要維持狐狸珠的能量繼續做九尾狐，一種是去吸人精氣，這招太過陰損，一種是在狐狸珠失效之前，和同族的狐狸成婚。

“一千年将至，我的狐狸珠要失效了。道法時不時會失靈，所以這次回來我想找個同族假成婚。”

這個消息恍若晴天霹靂，蘇衍嘴唇張了張，終是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你找到成婚的對象了嗎？”

“沒有，知根知底的同類實在是太少了。”她搖了搖頭。“我們的同齡人，除了自願變成人類的，大多是已經成婚的狐狸。”

他暗自松了口氣。

她細細地打量着他，忽然眼睛一亮，略帶興奮地說道：“我們相差的年齡不大，你的狐狸珠應該也要失效了吧？要不咱們倆試試？”

蘇衍怔怔地看着她，許久沒有說話。

就像是星星想要靠近月亮，他也一直渴望着能離她更近些。而現在她主動對他提出了假成婚，他懷疑是不是自己在做夢。

她見他不回答，唇邊的笑意漸漸消失，轉而挑了挑眉毛，冷哼道：“怎麼？不願意嗎？不願意就算了。”

他如夢初醒，唇角彎起一個歡快的弧度：“我願意。”

③

日光燦爛，天空澄澈，稀疏的雲層落下淅淅瀝瀝的雨。街上的行人們大多都沒有帶傘，隻有少數人像預先知道般撐起了傘，這些人來自四面八方，卻不約而同去了一個地方參加婚宴。

太陽雨，狐狸結親。

他們兩個在同族長老的見證下，手上綁了紅線，待紅線消失後，又交換了彼此的狐狸珠。

“祝願你們和和美美。”長老們欣慰地看着這對年輕夫妻，祝福道。

果然，讓幼狐接受教育是正确的，同族人就應該和同族人在一起。

塗山初夏看着長老們慈祥的目光，莫名感覺有些心虛。

幸好，他就在她身邊。

就算被發現了，也是兩個人一起遭殃。

思及此，她笑得更甜蜜了，親昵地挽住蘇衍的手臂。他回望向她，深邃的墨色眼眸裡滿滿的，都是她。

為了維持狐狸珠的運轉，假成婚的他們得先同居一段時間，于是她決定暫住在他家。

他家位于B市郊區的一棟别墅，裝修走的是現代簡約風，很是符合她的審美。

成婚之後的日子，他住主卧，她住客卧，客廳廚房書房作為公共空間。兩個人的相處模式在她看來倒是和之前沒有什麼不同。

這天，他在書房裡專心緻志地看書，她在客廳裡目不轉睛地刷着手機。

突然，他聽到一聲她的尖叫，幾乎是本能般，他瞬移至她面前焦急地詢問道：“怎麼了？”

反倒是她望着他一臉關切的神情，有些愣住了。

“沒什麼。就是看到了一條新聞。”

她把手機遞給他，他俯下身，兩個人一時湊得有些近，近到她能感受到他清爽的氣息，他卻沒有察覺到一般地盯着手機屏幕。

手機屏幕突然黑了，倒映出兩個人略顯親密的倒影，他的耳根突然有些紅了。

“手機屏幕滅了。”

“哦哦。”她連忙輸入密碼把手機解鎖，毫不避諱他的樣子讓他的唇又止不住彎了彎。

小小的屏幕上是微博界面，熱搜榜第一條，#主播桃子妖妖偷稅五千萬#的話題後面有一個大大的爆字。

他一臉認真地說道：“偷稅漏稅的确是種不好的行為。可是，你為什麼這麼震驚？”

“唉，偷得稅都這麼多了，那賺得錢肯定更多。我算了算，哪怕我從魏晉時期不吃不喝到現在攢下的财富，可能還沒有現在這些小朋友做幾場直播賺的多。”

“……”

④

随着下課鈴聲響起，學生們自各個教學樓魚貫而出，歡快地湧向食堂，他向來沒有吃飯的習慣，逆着人流走回了自己的獨立辦公室。

放下教材，他坐了下來，腦海中飄過了一個念頭，也不知道初夏在做什麼？

此時此刻，被他挂念的塗山初夏正在家吃午餐，午餐點的是炸雞。原因無他，她半小時前看的電視劇裡，女主吃的就是炸雞，金黃酥脆的炸雞似乎隔着屏幕傳來了香氣，引得她口水直流。

她打開外賣盒，剛拿起來一個雞腿，正打算咬第一口，忽然間天旋地轉，眼前的場景變了。

下一刻，保持着手握雞腿姿勢的她出現在他的辦公室裡。

蘇衍顯然也愣住了。

兩個人看着彼此大眼瞪小眼。

“沒事把我叫來這裡做什麼？”她沒好氣地問道。

他也沒想到，剛才他想到初夏，明明隻是個一閃而過的念頭，結果竟然不受控制地把她給叫到了面前。

思來想去，原因隻有一個。

“我的道法好像也失靈了。”他沉默半晌，如此說道。

“？？什麼？”她扔掉了手裡的雞腿。

兩個人把彼此的狐狸珠放在辦公桌上，各自用指尖微微碰了碰，兩顆透明的狐狸珠發出陣陣漣漪，卻沒有如預想般變成紅色。

“看來狐狸珠的能量隻是暫且維持着，卻沒有如預想那般增多。”他總結道。

“不應該啊。我們成婚都三個月了，再怎麼樣珠子都該有些顔色吧？”坐在他對面的她煩惱地抓了抓頭發。

不過，兩個人的力量總是比一個人大，他們決定去去調查一番。

他們瞬移至狐族千年前的有狐書院，如今随着時間的流逝，書院俨然變成了城市裡的一座圖書館。

圖書館裡人類很多，保險起見，負責看管狐族書籍的，也是狐狸。

所以他們徑直找到那個圖書管理員，拿出狐狸珠驗證了身份後，進了圖書館裡不曾對人類開放的第五層。

兩個人在層層書架後尋找着古籍，直到他找到了有記載狐狸珠的書。

因為年代久遠，紙張已經逐漸發黃，她湊到他身邊看書裡面的内容，不出意外，裡面記錄是令她頭痛的文言文。

“書裡說得是什麼？怎麼來增加狐狸珠的能量？”塗山初夏好奇地問道。

“為了防止年近千歲的狐狸們假成婚，新婚夫妻成婚的頭兩年，每天必須要有親密的接觸才可以。”他微微低下頭看她，緩緩說道。

“……”

⑤

正值三月，圖書館外的人行道上一排排櫻花樹絢爛綻放着。

他們并肩走在人行道上，風一吹，有紛紛揚揚的花瓣飄落。

掌心忽而傳來溫熱的觸感，他低下頭，原來是她牽起了他的手。

“既然新婚夫妻要有親密接觸，那我們從牽手開始，驗證一下有沒有效果。”

“好。”他不禁莞爾。

一路上，兩個人都是十指緊握，看上去像一對普通的人類情侶。

天色漸暗，夜色襲來，暧昧的燈光下，英俊迷人的青年伸出大手捧住女人的臉，黑曜石般的眸子裡似乎滿滿都是面前的女人，青年緩緩低下頭，對着女人的唇吻了下去。

電視屏幕上播着塗山初夏最近在追的偶像劇《甜蜜約會》，而蘇衍就在她身旁，兩個人手牽着手坐在米色沙發上看着電視劇。

自從那天在圖書館回來後，他們每天都定時定點地牽幾次手，狐狸珠也漸漸有了淡淡的紅色。

電視劇裡的男女主角親吻得難舍難分，激烈到嘴角拉絲的程度。

唇邊上揚，挂着意味不明的微笑，她忽而松開他的手，眼中放光：“喂，這種情侶間做的事，我們要不要也試一下？”

話音剛落，在電視劇的插曲中，她雙手捧住他的臉，閉上眼睛，粉紅的嘴唇撅了起來，緩慢地湊近蘇衍。

他看她越來越近，心髒跳動的速度越發急促起來，大手緊張得握住沙發一角。

電視上，鏡頭一轉，男女主人公脫了彼此的衣服，屏幕裡昏暗無比，激烈的喘/息聲和床墊咯吱咯吱的聲音此起彼伏地傳來。

她的動作定住了，觸電一般放開了他。

他手指微微動了動，把電視關掉了。

聯想到剛才的情境，饒是他們兩個都是千年的老狐狸，這種情況下兩人也難以避免地有些尴尬。

他耳根通紅，尴尬望天。

她臉頰發燙，尴尬撓頭。

最終兩個人還是回到了各自的房間。

他躺在床上，有些遺憾地摸了摸嘴唇，回想着和她那個未完成的吻。要是他快一步反應過來關掉電視，她會繼續和他接吻嗎？

她躺在床上，回想着剛才自己說“情侶間做的事，我們要不要也試一下”結果劇情就變成了啪啪啪。她用被子蒙住了腦袋在床上扭了兩下，好想掐死之前說這話的自己。

⑥

階梯教室裡，他站在講台上講着課，忽然手機響起了提示音，他下意識地撇了一眼，原來是她發來的消息。

【我今天來你們學校了，中午一起吃飯？】

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他頭一次覺得一節課是如此地漫長。

下課了，蘇衍沖出了教學樓，發現她就站在門口等他。見他來了，她習慣性地朝他伸了伸手。如同條件反射般，他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

“今天怎麼想到來我們學校？”

“哦，我聽說《很想擁抱你》的劇組來拍戲，所以來湊個熱鬧。”

“對了，我還和一個演員弟弟拍了照。他是不是很帥氣？”塗山初夏突然抽出與他十指緊扣的那隻手，做了精緻美甲的纖長手指在屏幕上比劃了兩下，調出兩人的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