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by笑天真
①
十一月,哪怕天空中陰雲密布,S市的商業街上依舊熙熙攘攘。
蘇沅沅坐在餐廳靠窗的位置,心裡焦躁不安。沒多久,門口傳來一陣風鈴聲,一個梳着幹淨寸頭的黑衣青年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來者是她的警察前男友,仔細想想,分手後,她和他已經半年沒見面了。
他見到她第一句話便是:“蘇沅沅,你該不會是想和我複合,才随便編出來個理由和我見面吧?”
她懶得理他,直接切入主題:“我拜托你調查的事怎麼樣了?”
他收起痞氣的笑容,正色道:“我去查了你提供的這個号碼,發現的确有孩子被虐待的情況。”
“但這已經是十年前的案子了,”他頓了頓,“而你口中那個向你求救的小男孩,十年前就已經被自己的養父虐待死了。”
“怎麼可能?”她怔怔地望着他,“我明明還接到了那個孩子的求救電話。”
“你是不是遇到詐騙團夥了?”他幹脆拿出來了一個文件袋,遞給蘇沅沅。
她拆開,裡面是一份死亡報告,上面附着一張照片,照片裡是一個可愛的男孩,這孩子和她先前收到錄像帶裡的孩子明明是一個人,當她看到上面的死亡日期,心裡涼了半截。
一個月前
蘇沅沅辭職了,她回到S市的老宅,打算休息一段時間。
家裡空蕩蕩的,客廳的茶幾上擺着一家三口的照片,她在外太久,相框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蘇沅沅輕輕撫去照片上的灰塵,對照片裡的爸爸媽媽笑着說:“我回來了。”
她稍作休息,大掃除了一番,肚子開始咕咕叫了。冰箱裡沒有食物,她給自己訂了一份外賣。
随後她躺在沙發上,睡了一覺,朦胧間她似乎聽見有鄰居在打孩子。沒過多久,手機鈴聲把她吵醒了。
去樓下取外賣的時候,她發現有一個郵給自己的快遞。原以為是自己在網上買的東西,她回去,拆開盒子,裡面是一盤錄像帶。
難道是寄錯了?這麼想着,她把錄像帶随手丢在一邊,開始吃飯。
原本蘇沅沅沒有在意那盤錄像帶,可接連着幾天,蘇沅沅都收到了同樣的快遞,裡面的東西全都是錄像帶,她覺得奇怪。
她找出爸媽年輕時買的錄像機,插上電源,又拿了其中一盤錄像帶,放進錄像機。老舊的錄像帶讀取的很是緩慢,電視屏幕上呈現出一陣雪花後畫面逐漸清晰起來,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被綁在椅子上,孩子似乎受了傷,哭喊着,而他身旁似乎有一個男人。
她連忙播放了其他幾盤錄像帶,不同的日期裡幾乎是同樣的内容,看來這男人是個虐待狂。
她心中震撼不已,看着這幾盤錄像帶,忽然發現每盤錄像帶上都有一個相同的電話号碼。
蘇沅沅下意識地将電話打了過去,電話那端出現了一個冰冷的機械音: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是空号……
她去垃圾桶裡翻了翻快遞盒,看看上面有沒有能找到的信息,但是寄件人這裡的信息幹幹淨淨。
就在這時,蘇沅沅接到了一個陌生号碼打來的電話,裡面傳來一個男孩的聲音:“救救我!”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那邊傳來一陣刺耳聲音,電話被人挂斷了。
沒來得及多想,她以為有人虐待兒童,把電話号碼發給自己當警察的前男友鄭喆,讓他幫忙調查這件事。
蘇沅沅坐在餐廳裡拿着那個孩子的死亡報告,忽然想起一個被她忽略的細節。
手指在屏幕上點了兩下,她調出手機先前的通話記錄,陡然發現那個孩子打來求救電話的号碼,剛好就是那天她撥過去的空号!
那他的求救電話又是怎麼打過來的呢?
鄭喆看她臉色不太好,主動提出送她回去。
“不用了。這件事已經很麻煩你了。我自己可以回去的。”蘇沅沅拒絕了他,她微微一笑,“你應該還要忙别的案子吧?”
鄭喆的确有别的案子要忙,見面是抽空來的,手裡還有其他事情要處理,見她這麼說,也沒有堅持。
“那你如果有事,随時聯系我。”他不放心地叮囑道。
蘇沅沅點點頭。
一路上,蘇沅沅耳邊回響着鄭喆說的話。
“說來這家的小男孩也真可憐,長期被自己的養父虐待。他的養父是個瘋子,一直說那孩子是惡魔,活下來會是個禍害。”
手機鈴響了,她下意識去接電話,耳邊傳來一個男孩焦急的聲音。
“可以救救我嗎?我被我爸爸關起來了。”
這聲音有些耳熟,她看了眼來電顯示,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快再次接到這個号碼的來電。
蘇沅沅頓住了腳步,人行道上人流湧動,她的手有些發抖。
男孩見電話那端無人答複,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并且磕磕絆絆地報出了一個地址。
蘇沅沅愣住了。
這個地址……是她鄰居家。而鄰居家一直被房主當作放置貨品的倉庫,已經閑置很久了。
“你叫什麼名字?”蘇沅沅有些遲疑地問道。
“崔仁涵。”電話那端的男孩忽然慌張起來,小聲道,“我爸爸要回來了,我要挂了。”
通話界面結束了,手機彈出了寒潮預警的信息。
蘇沅沅腦子很混亂,她的注意力還在男孩所說的話上。
男孩就住在她家對面?
回到家以後,迫不及待打開電腦搜索了男孩所說的地址,網頁上顯示正是她所在的小區。
她試着回撥電話,電話那端依舊提示是空号。
所謂一場秋雨一場寒,十一月本就為數不多的好天氣随着寒潮的到來徹底結束了。蘇沅沅的疑惑也在這一天得到了答案。
雨點急促地敲打在玻璃窗上,天空中有閃電劃過,蘇沅沅又一次接到了崔仁涵的電話。
“姐姐。”他話音剛落,從電話裡聽到有雷聲響起。“咦?你那邊在下雨嗎?”
崔仁涵原本是想向她求救,可聽到雷聲注意力反而被吸引到了一旁,他看了眼窗外晴朗的天空,笑着說,“我這邊是晴天哦。”
晴天?
聯想起種種怪異之處,蘇沅沅腦海裡莫名有個大膽的猜想,也許,他們并不身處在同一個世界。
“仁涵,你給我打電話是為了求救嗎?但是姐姐不确定能不能救你。你得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嗯!”
“首先今天是幾月幾号?”
電話那端的男孩稍作遲疑,似乎在查看日曆:“11月7号。”
日期是一樣的。
“那今年是幾幾年?”
這次他的聲音卻未作遲疑:“是09年呀。姐姐,你為什麼問我奇怪的問題?”
蘇沅沅的大腦如同被電流擊中。這通電話竟然真的來自過去!
“仁涵,抱歉啊。姐姐沒法去救你了。也許說出來你不信,我來自2019年未來的世界。”
電話那端沉默了片刻,傳來男孩含笑的聲音。
“沒關系的,姐姐,我沒事的。”
“你可以陪我聊聊天嗎?爸爸他出門了,應該要很久才回來。”
蘇沅沅本來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他,聽到男孩沒有感覺到失落便說道:“當然可以。”
“你剛才說你來自十年後,那未來的世界是什麼樣的呀?街上是不是有到處開着會飛的汽車。”
“這個到沒有,不過科技倒是進步了很多,比如……”
蘇沅沅給男孩描繪着十年後的世界,男孩随之提出了各種問題。
滿足了男孩的好奇心之後話題漸漸回到男孩身上,蘇沅沅了解到,男孩的爸爸是個神父,他覺得男孩是惡靈,把他長期關在家裡。一直以來他沒有朋友,所以隻能自己一個人玩。他最喜歡玩魔方,他最喜歡的食物是雞腿但是爸爸不給他做,他未來想當一個警察……
不知不覺,蘇沅沅陪男孩聊了很久,放下電話後,雨已經停了。
她看着窗外,想到男孩對未來的期許,心中五味雜陳。她不知道該不該告訴男孩他會死。如果告訴他這個男孩能承受住嗎?可如果她真的告訴他了,男孩活了下來,過去的事情改變了,她身處的未來會不會受到影響?
那天以後崔仁涵不時找時間偷偷給她打電話,有時候會向蘇沅沅彙報他今天做了什麼,學習了什麼,有時候會向她撒嬌要她給他讀故事書聽,當然這一切都是背着他爸爸。
“姐姐,今天有人來看房子,我可能要搬家了。”他小聲說着。
“仁涵,你在和誰說話?”
電話那端傳來一個低沉的男聲,說話的人似乎是崔仁涵的爸爸。
“沒、沒有誰。”
突然電話那端傳來了一陣雜音,電話被男人搶過,傳來他冷冷的警告聲:“無論你是誰,如果不想引來災禍,請不要再和這孩子聯系了。”
電話被挂斷了,那之後男孩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打來電話。蘇沅沅試了好多次給崔仁涵回撥電話,可無一例外,每次都出現一個冰冷的提示音:您所撥打的電話是空号……
②
日子一天天過去,距離聖誕節越來越近,街上彌漫着濃厚的節日氛圍。蘇沅沅卻越來越不安,原因無他,崔仁涵的死亡日期是12月24日,平安夜。
她很後悔沒有提早告訴他,這樣子至少有機會救下他的生命。如果她能再接到這孩子的電話,她一定要告訴他,12月24号這天要小心他的父親。
也許是上天聽到了她的祈求,12月23号這天崔仁涵終于給她打來了電話。
“仁涵,是你嗎?”
“姐姐。”電話那端的男孩甜甜地應聲道。
“你爸爸在家嗎?”
“今天他一早就出門了,他之前把電話摔壞了,我花了好長時間才修好的。”崔仁涵的話語中還帶了一些驕傲,似乎是等着蘇沅沅的誇獎。
“仁涵,接下來我說的話你聽清楚,這兩天你要小心你爸爸,因為你已經死在十年前的12月24日。”
蘇沅沅生怕沒有機會了,将記憶中他的死亡信息一股腦地通知給他,電話那端的孩子聽完以後沉默了,半晌,他和她保證道:“姐姐,謝謝你,我會努力過下來的。”
這是他們最後一次通話。
太陽東升西落,平安夜這天蘇沅沅一宿沒睡着,她不知道崔仁涵能不能活下來。
一宿沒睡着,她的腦子暈暈沉沉,今天天邊的朝陽被厚厚的雲朵覆蓋,窗外下雪了。
肚子傳來咕咕叫的聲音,她去拿面包,準備随便吃點當早餐,坐在餐桌前的她有些心神不甯,便打開了電視,剛好是新聞頻道,新聞裡主持人報道着近期發生的連環殺人案。
蘇沅沅有些惡心,趕緊換了頻道。吃完飯,她想了想還是聯系了前男友鄭喆。
出門的時候,她無意中發現對門的大門有些不太一樣了。是什麼時候換的呢?
蘇沅沅倒也沒有在意,直接去了上次和鄭喆見面的那家餐廳。
鄭喆進來的時候風風火火,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很自然地問道:“蘇沅沅,你說要看哪個孩子的死亡報告?”
“崔仁涵,就是上次在這家餐廳請你幫忙調查的那個被父親虐待死的孩子。”
“上次在這家餐廳?”鄭喆滿臉疑惑,“我們不是有半年沒見了嗎?不過崔仁涵這名字有點耳熟啊,好像在哪兒聽過。”
“鄭喆,我現在沒心思和你開玩笑。”
看蘇沅沅似乎生氣了,他解釋道:“你說的那個被父親虐待的孩子我真沒聽說過,我最近一直在調查那個連環殺人魔的案子。”
“連環殺人魔的案子?”
“你不知道嗎?”他拿出手機,點了幾下,調出了新聞,“就這個最近電視上一直在報道的案子。殺人犯的手法極其殘忍,每次他會在受害人還沒咽氣的時候挖出受害人的眼珠,然後再拿釘子插進他們的眼眶裡。”
蘇沅沅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鄭喆沒有在餐廳呆多久便走了,蘇沅沅也打算回家,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聽了殺人魔的案子,她總覺得身後有人跟着她。
她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身後沒人,看來是她多想了,這大白天的能有什麼事。就這樣走到家,突然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姐姐,你去哪兒了?”
她回過頭,是一個提着超市購物袋的少年。少年穿着白襯衫,十七八歲的模樣,面容白皙,眼眸清澈,五官組合起來乖巧可愛,他倏而一笑如同暖暖的陽光。
這張臉好眼熟,她總覺得在哪裡見過。
正在她愣神的時候,少年已經走了上來,甜甜叫了聲:“姐姐。”
腦子中似乎有什麼東西裂開,她瞳孔一緊,眼前飛速閃過許多和少年相處時的場景。她捂住頭,少年扶住她的肩膀,焦急地喊了幾聲“姐姐。”
少年的聲音漸漸和電話中男孩的聲音重合,男孩從電話那端走出來,走過時光隧道,身形漸漸拉長,變成了眼前的少年。
過去改變了。她的腦海裡多了許多原本不存在的記憶。
崔仁涵在平安夜活了下來,而他的爸爸醉酒後不小心撞到頭死去了。作為孤兒的他就一直住在那個房子裡,直到蘇沅沅一家搬來,他們一家對他多有照顧。
她看着少年,有些不确定地叫道:“仁涵?”
“我在。”他朝她微微一笑。
崔仁涵是來給她做飯吃的。進了蘇沅沅家,他像在自己家一樣熟悉,似乎他已經來過許多次了。
反倒是蘇沅沅感到不适應了,屋子裡多了一些原本沒有的東西,比如擺在桌子上兩人的合照。
這邊崔仁涵已經圍上圍裙,熟練地在開放式廚房裡洗菜切菜,蘇沅沅在家裡轉了一圈後,在一旁的椅子坐下,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察覺到她的目光,他朝她燦然一笑。
蘇沅沅使勁掐了掐自己手臂,她懷疑自己在做夢,可傳來的疼痛感卻提醒她這是現實。
很快,菜上桌了。想不到這小屁孩手藝不錯,她胃口很好,吃了一大碗飯。
飯後,他又給她洗好了水果,安排蘇沅沅去看電視,自己則去洗碗。
雖然記憶裡多了很多和他相處的場景,但對她來說更像是夢,她吃了人家做的飯,怎麼再好意思讓他來洗碗。
她走到他身旁,伸出了手說:“我來吧。”
他放下手中的碗,轉過身望向她:“姐姐,你今天怎麼跟我這麼客氣?”
“我隻是覺得讓客…”蘇沅沅頓住了,她本來想說客人,但在她新增的記憶裡崔仁涵對她來說已經是親弟弟一樣的存在了,她的父母過世後一直是仁涵在她身邊,他們相互扶持,相互陪伴。她改口道,“我隻是覺得讓未成年人一直幹活不太好。”
少年忽然彎下腰來,他們彼此間的距離近的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他笑了。
“你忘了我剛過完十八歲生日,我已經是成年人了。”
崔仁涵的出現,讓蘇沅沅很是驚喜,隻是似乎昨天對她來說還是個小豆包的他,今天就成了個少年在她的周圍晃來晃去,這讓她有些不适應。
蘇沅沅找了個理由讓崔仁涵回自己家去了。他臨走前,卻像是想起了什麼頓住了腳步。
“姐姐,我們合張影吧?”
“為什麼?”
“因為我剛過完生日。”他認真地說道。
她想這算什麼理由,卻也沒拒絕。他打開相機湊到她身邊,兩人擺好姿勢“咔嚓”“咔嚓”連着照了幾張,随後他心滿意足地走了。
他離開以後,蘇沅沅全身放松下來,昨天一晚沒睡好,現在崔仁涵平平安安,她拉上窗簾,打算補個覺,很快就睡了過去。
這邊崔仁涵回到家,他把兩人的合照設為屏保,他輕輕撫摸着照片上她的臉,目光柔和缱绻,他笑着說:“姐姐,算一算時間,這應該我們第一次正式見面吧。”
蘇沅沅向來不喜歡冬天,而今年有了崔仁涵的陪伴,冬天似乎也沒那麼難熬了。
年關将至,超市裡的人比往常要多不少,蘇沅沅一個人推着推車,來到了日用品區,貨架上擺放着各大品牌的衛生棉,她糾結了半天,最後還是拿了兩包常用牌子的組合裝丢進推車裡,這也是她今天沒讓崔仁涵跟來的原因。雖然他對她來說是弟弟般的存在,但畢竟不是親姐弟,在他面前挑選衛生棉,想想就很窒息。
離開了日用品區,她又按照購物清單一樣樣挑選了上面的東西。從超市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夜幕下撒着鹽粒一般的雪花,她把帽子扣上,拎着袋子往家走。
超市離她家不算太遠,不過十分鐘的距離。不知道是不是下雪的緣故,她感覺回家的路上人并不多。中間有一條昏暗的小路,走着走着,又有了那種被人跟着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