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者歸來by笑天真
1.
天氣預報說今晚是個雨夜。
男人一身利落的黑色西裝，面無表情地站在爛尾樓的樓頂，平日裡梳得一絲不苟的頭發被風吹得有些淩亂。腳旁有個正在扭動的麻袋，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裡面掙紮着。
大雨如期而至，重重地砸在趙允初身上，就着雨水的遮掩，有淚水流下。
他的妹妹就是死在了這樣的雨夜。
而罪魁禍首……
趙允初原本悲傷的目光漸漸充滿了戾氣，落在一旁的麻袋上。他彎下腰，解開了麻袋上的繩子，裡面是個衣着時尚的年輕男人。他雙手雙腳分别被捆在身後，眼睛被布條蒙住，嘴巴也被塞上了布團。
趙允初首先拿下了他嘴裡的布團。
男人立刻說道：“求求你放了我，要多少錢我爸都會給你！”
趙允初沒有理會，又擡手扯掉了他眼睛上的布條。男人睜開眼，看清他的臉後，他的表情從一開始的驚恐，變得有些疑惑。
“趙律師，怎麼是你？”
見到綁架自己的是曾經給他打官司的律師。他不由得惱羞成怒：“你要做什麼，快給我放開！”
印象裡的這位律師先生總是溫文爾雅的，今天也不例外，隻是臉色陰沉得可怕。
“還記得那個雨夜因為你醉駕撞死的女孩嗎？”
男人愣住了，前段時間他确實撞死了一個女孩，可他壓根沒放在心上，他老爸給他找了個替罪羊，讓他免去了牢獄之災。
“那女孩是我妹妹。”他低聲說着，從懷裡拿出了一把尖刀。
雨水飛濺，男人努力往後挪着，聲音都有些發顫：“趙律師，我不知道她是你妹妹，你出個價，多少錢，我讓我爸轉給你。”
趙允初扯了扯嘴角，譏諷一笑，按住了尚在掙紮的男人，一刀插在他脖頸的動脈處。鮮血迸濺在他臉上，男人發出慘叫聲。他覺得不解氣，又在男人身上連着捅了幾刀。
然後，他把還剩一口氣的男人在地上拖拽着，幹脆利落地從樓頂推了下去。
男人摔成了肉餅。
他給妹妹報仇了。
可妹妹的死也和他有關，要不是和他吵架，她怎麼會在雨夜裡跑出去遭遇車禍？
他舉起刀，打算殺死自己的那一刻，身後忽然傳來“叮”地一聲，像是電梯的聲音。
身後有光散出，他轉過頭，發現天台上憑空出現了一部電梯。
這是爛尾樓，哪來的電梯呢？
電梯裡面空蕩蕩的。
鬼使神差，渾身濕漉漉的他走進了這部不知道通往哪裡的電梯。
2.
等電梯門開了，趙允初站在燈火通明的大廳裡，茫然地看着四周，這似乎是一座陌生的辦公樓，牆壁上大大的電子鐘顯示着今天的日期。
這裡是哪裡？難道是地獄嗎？
他出了大樓，走到大街上，發現街道上清清爽爽沒有下過雨的痕迹。這個地方看起來很繁華，不時有三兩成群的行人路過。可仔細觀察周遭的建築，他剛才出來的地方，分明就是之前的爛尾樓。而現在的爛尾樓卻成了一座人來人往的寫字樓。
怎麼會這樣？
一輛警車停在他身邊，車上下來兩個警察，将他控制住，按在警車上。
“先生，麻煩您跟我走一趟。”
原來趙允初剛才的樣子引起了路人的注意，明明沒有下雨，他整個人卻濕漉漉的，臉上有些模糊不清的血痕，最可怕的是他手上始終握着把刀子。
坐在警車上，趙允初望着窗外的街景，和來之前有着微妙的不同，可街道的名字卻都是一樣的。
他忽然覺得是不是自己殺完人之後瘋了，放聲大笑起來。
到了警察局，他和警察坦白自己殺了人。
“你說你殺的是金睿？”
“是啊，他害死了我妹妹，我想為她報仇。”
警察的臉色忽然有些古怪，原因無他，金睿這個富二代去年被抓進去的案件弄得沸沸揚揚，按理來說現在人應該還在監獄裡。
他讓搭檔給監獄打電話确認，繼續和趙允初問話。不到三分鐘，搭檔回來了，在他耳旁說着：“組長，金睿那小子還在監獄裡呆得好好的，這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
趙允初安靜地看着在他面前嘀嘀咕咕的警察們，那小警察說話時還向他投來宛如在看智障的目光。他們似乎不信他殺了人。
做完了筆錄，警察給他倒了杯水，說讓他等等，一會兒他家人會來接他。
家人嗎？他隻有妹妹了。妹妹卻不在了。
趙允初呆呆地坐着，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忽然聽到身後傳來妹妹的聲音。
“哥哥。”
是幻聽嗎？他苦笑了下。
“你妹妹來接你了。”警察笑着說。
他轉過頭去，看到了妹妹，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趙妍初同他目光交彙的瞬間紅了眼眶：“哥，你這幾個月去哪兒了？”
回應她的，是他的擁抱。感受到懷中的溫暖身體，趙允初的手臂越收越緊，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他整個人牢牢地抱着妹妹，生怕這一切隻是夢境。
3.
從警局離開前，警察還特意把趙妍初留下來，單獨和她聊了聊，他站在門口，隔着玻璃看神情逐漸嚴肅的妹妹，心想一會兒該怎樣和失而複得的妹妹相處。
然而他的擔心是多餘的，妹妹出了門，見到他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臉，自然地挽着他的手臂往家走，一路上與他說着話，不知不覺間，他們來到一個陌生的老舊小區。
趙允初跟着妹妹的腳步，回了他們的家。
在這個世界他們的家比他所在的世界要小很多，但卻很溫馨。
他拿起客廳櫃子上放置的二人合照，照片裡兄妹倆笑得陽光，親昵地靠在一起，看起來感情很好。
在“他”的房間裡，他找到一本日記，原來這個世界的“趙允初”沒有成為律師，而是成為了他夢想中的檢察官，目前在周邊的某個地級市檢察院任職。
在他自己的世界，作為刑訴律師，他隻為财閥辯護。為了錢，他毫無底線。無論是多麼窮兇極惡的罪犯，都能在他的辯護下将刑期降至最低，甚至是脫罪。
生活質量節節高升，從市中心的房産到富人區的别墅，他手裡的資産不斷增多，從底層成功跨越成中産。
他自認為給妹妹提供了優渥的生活條件。
妹妹卻以他為恥，每次說不了幾句話就會和他吵起來，也沒有心思去學習，整天和不三不四的朋友們混在一起。
而這個世界興許是“趙允初”沒有做那些缺德事，妹妹并不叛逆，考上了本市最好的大學，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因為工作地點偏遠，他們每到周末才能見面，但“他”和妹妹感情很好。
日記戛然而止，最新的日期是半年前，回想起剛才在警局妹妹同他說的第一句話，他拼湊出一個信息：“趙允初”失蹤了。
房間門口突然傳來了敲門聲，是妹妹。
她給他端來了一杯熱牛奶，然後坐在他床邊。
“哥哥，你知道這段時間我有多想你嗎？”
他看着她，眼尾再一次泛起了水光：“我也很想你。”
趙妍初沒忍住抱了一下他，叮囑他睡前把牛奶喝了，便離開了。
桌上放着她給他的牛奶，他摸了摸玻璃杯的溫度，還是溫的，心裡也暖暖的。
難道是上天可憐自己，讓他到了一個有妹妹存在的平行世界？
既然上天給了他一次重新和妹妹相處的機會，他會好好把握住。
4.
他這一覺睡了很久。
醒來時，頭昏沉沉的，一瞬間分不清之前經曆的一切到底是不是夢境。
看着周圍的環境，意識到自己仍在平行世界的家裡。
趙允初以手捂住臉，平複着心情。
床頭正在充電的手機顯示已經九點了。
他醒來後第一個想法，是去看看妹妹。趙允初來到妹妹房間，卻發現房門敞開，床上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
他把房子轉了一圈，客廳、廚房、陽台、衛生間通通沒有人。
她不在家。
心慌與不安席卷而來，直到他看到貼在冰箱上的字條：哥哥，我出門啦，餐桌上給你留了早餐，記得吃(^_^)
妹妹，在關心他。
趙允初笑了，聽話地去吃了早餐。
他沒注意到，客廳的角落裡，家用監控器随着他的走動，緩緩移動着攝像頭。
與此同時，地鐵裡，趙妍初緊緊盯着手機屏幕裡那個和哥哥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
她的哥哥半年前在家休假時突發心梗去世了。
失去了唯一的親人，她消沉了一陣子，前段時間才鼓起勇氣重新生活。因為舍不得哥哥，她一直沒有給哥哥辦理銷戶。家裡也還保持着哥哥還在世時的樣子。
她接到警察的電話時，起初以為是詐騙，可自己剛好在附近的便利店兼職，兼職結束後也順路，就想來看看。沒想到，像做夢一樣，看到了朝思暮想的哥哥。
這世間真有人能死而複生嗎？
趙妍初把他帶回了家。
她默默觀察着他。
他和哥哥從外表看一模一樣，可潛意識裡她總覺得他比哥哥多了分陰郁。
昨天晚上她給他的牛奶裡加了點安眠藥，趁他熟睡的時候，她取了幾根他的頭發。
耳邊響起了地鐵的提示音，到站了。
她來到dna鑒定中心，拿出了紙袋裡的兩份樣本。
半年前哥哥死亡後，在遺體接收站的工作人員到來前，她偷偷留下了一縷哥哥的頭發做紀念，想不到，現在倒是有了用途。
“我想知道，這兩個人是什麼關系。”她把手裡的樣本交給鑒定中心的工作人員。
5.
夜空擦黑。
趙妍初站在單元樓下面，擡眼看到家中窗戶的位置，散發出熟悉的光。
等她回到家，看到哥哥穿着圍裙在廚房裡做菜的樣子，鼻子微微發酸。
“回來了？”趙允初聽到聲響，轉過頭來和她說話。
“嗯。”
她走上前去，從身後抱住了他。
感受到身後的溫暖，他突然愣住。
“怎麼了？今天發生什麼不開心的事嗎？”
“不是。我隻是想這麼抱抱你。”
回想起檢驗結果，鑒定中心的工作人員告訴她，她帶來的兩份樣本是同一個人的。她換了一家鑒定中心，得到了同樣的結果。
熱氣騰騰的飯菜擺上了餐桌，他和她面對面坐着，有一瞬間，她覺得哥哥真的回來了。
直到趙妍初看到菜品裡出現了她吃了會過敏的芹菜。
她夾了旁邊的番茄炒雞蛋，這道菜味道酸酸鹹鹹，他放的是鹽。可她喜歡酸甜口，所以哥哥從前炒這道菜的時候，習慣往裡放糖。
她放下筷子，想最後測試一次。
她微笑着說：“哥哥，今天是你回來的第二天，我們拍張照做紀念吧。”
趙允初欣然接受。
她拿起手機找了好幾個角度，似乎都不太滿意。
“哥哥，還是你來拍吧，你手臂長，這樣顯得我臉小。”
她把手機遞給他。
屏幕突然滅了。
他接過妹妹的手機，正要問她密碼是多少，話還沒說出口，放在手機側面解鎖鍵的拇指剛好解開了鎖。
趙允初舉起手機，“咔嚓”一聲。
興許是他們中間隔着餐桌，她的表情有點奇怪。
他也覺得距離有點遠，坐到她身邊，重新拍了一張。
他放大手機裡的照片，專注地看了一會兒，這還是他和妹妹的第一張合照。在他的世界，妹妹不喜歡拍照，或者說是更讨厭他這個哥哥，沒和他拍過照片。
他猶豫了幾秒鐘還是和趙妍初說道：“一會兒把照片傳給我。”
“嗯。”
6.
回到房間，趙允初坐在書桌前，反複看着他和妹妹的合照，不由得彎起了唇角。
手裡握着的這部手機是“他”的。
白天的時候，他看了手機裡很多的内容，相冊裡面滿滿都是“他”和她的回憶，有照片，有視頻，甚至還有兄妹倆聊天記錄的截圖。
手指在屏幕上劃過一張張照片，拼湊出了他們相處的溫馨日常。
他又點開了一個視頻。
幾年前的視頻，像素有點朦胧，視頻裡是“他”和妹妹。
日光落在他們身上。
女孩坐在鋼琴前，流暢的音符從纖細潔白的十指間跑了出來。
少年坐在她身旁，安靜聽着，眸光溫柔又明亮。一段優美的旋律後，他也把手放在鋼琴上，同她合奏。
真羨慕啊。
羨慕他們兄妹融洽的關系。
就連屏保也是他們的合照。
但現在他終于也有了和妹妹的合照。
與此同時，趙妍初也在自己的卧室看着手機照片裡的趙允初。
dna是同一個人，指紋也沒問題。
可細節上卻和哥哥不太一樣。
回想着和他重逢後的一幕幕，蓦地想起先前在警局時，警察單獨把她留下來時和她說的話。
“小姑娘，你哥哥之前拿着把刀在街上亂逛，剛才來了警察局他說有人殺了他唯一的妹妹，他給妹妹報了仇。感覺…他的精神狀态和常人不太一樣，你作為家屬平時有責任看好你哥哥。”
将這一切元素串聯起來。
就像他來自另一個世界。
這個想法産生後，腦子裡突然蹦出了一個詞：平行世界。
如果說存在平行世界呢？
如果平行世界和她的世界相反，是她不幸死亡。他則是通過某種方法來到這個她還活着的世界。
那麼就說得通了，為什麼哥哥會重新出現，為什麼他見到她那天那麼難過。
她眼圈慢慢泛紅，既然上天讓哥哥重新出現在她面前，那她想好好珍惜和他相處的日子。
7.
氣溫驟降，窗外雪花飄落。
趙允初換上了衣櫃裡熨燙平整的灰色羊絨大衣。
從穿衣鏡裡看到妹妹在門口探頭探腦的模樣。
他覺得可愛，忍不住笑了：“怎麼了？”
趙妍初走過來，手裡拿着什麼東西，走到他面前，然後踮起腳尖，給他圍上了白色的圍巾。
“是禮物哦，我自己織的。”
禮物？
笑意浮上了眉眼，趙允初摸了摸脖子上的圍巾，妹妹剛才說是送他的禮物？
擡眼看着他的笑顔，趙妍初不由得有點恍惚。
“本來以為沒機會送你了，幸好。”
“什麼？”
她迅速反應過來：“我的意思是幸好下雪了，要不然這份禮物可能送不出去了。”
街道上積了一層薄薄的雪。
偶爾也有結冰的地方，她走不穩，抓住了他的手。
這陌生的動作讓趙允初腳下的步子微滞，繼而回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有點冰，他用大手緊緊捂住，放進自己的口袋裡，以此把熱量過渡給她。
她看起來很喜歡逛街。
偶爾，她會在街邊賣工藝品的小店駐足，遇到新奇的東西拍兩張照片。
“有喜歡的嗎？”
趙妍初搖搖頭，笑着說：“就是想把此刻記錄下來。”
說完，她朝他伸出了掌心，他把手搭上與她十指相扣，兩個人繼續走着。
她卻突然挪不動步子。
看到路邊櫥窗裡的場景，她眼睛一亮。
“哥，我找到喜歡的東西了。”
拉着他，進了店家。
這是一家貓咖。
店裡有十幾隻貓咪。
有的懶洋洋地趴在地上，有的自己玩着玩具，還有的被客人逗弄着。
趙妍初選了隻喜歡的加菲貓，拿着從店家那兒買來的貓零食，蹲下身子喂着貓咪。
喂了零食後的貓咪和她親近了很多，大着膽子跳進了她懷裡。
她忍不住給貓咪拍起了照片。
他則拿出手機去拍她的照片。
她擡眼，他卻佯裝在擺弄手機，不知道在心虛什麼。
“哥，我們要不要再拍張合影？”
他們選了個角落的位置，請貓咖的老闆幫忙拍了照片。
8.
出了貓咖，她按照攻略找到了網紅店，但是排隊的人實在太多。兩個人對視一眼笑了，他們都不想花一兩個小時排隊，于是左轉右轉，來到了隔壁的美食街。
美食街一眼望不到頭。
趙妍初在一家攤位前停下了腳步。
食物的香氣争先恐後地鑽入鼻中，她拉了拉他的衣角：“哥，我想嘗嘗這個。”
掃視了一圈這家攤位并不算幹淨的衛生條件，趙允初習慣性地想要說教。但看着她期待的表情，還是咽下了嘴邊的話，乖乖付了款。
小攤攤主熟練地在兩片蓮藕中間加上蝦滑，再裹上蛋液，放在油鍋裡。
拿到蓮藕蝦滑餅後，她沒有着急吃，放在嘴邊吹了吹，遞給了他，讓他先吃。
第一次被妹妹投喂食物，他有些受寵若驚，輕輕咬了一口，蝦滑和蓮藕混合的味道在口腔裡散開，似乎也沒有想象中的難吃。
她不嫌棄他咬過的地方，三兩下解決了手裡剩下的蓮藕蝦滑餅。
“好好吃！我們再買幾個吧。”
等待制作的過程中，他暗自決定回家研究這小吃的食譜，學會了做給她吃。
時間從他們十指交錯的指縫間溜走，這一天，他們逛了很多地方。
深夜的城市陷入了睡眠。
他躺在床上，左手墊在腦後，右手翻看手機相冊裡多出的照片，多數是他給妹妹拍的單人照片，也有他和妹妹的合照。
照片裡妹妹抱着憨态可掬的貓咪大笑，他也跟着露出了燦爛的笑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