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允初挑了一張最喜歡的照片。
他用他和妹妹的合照替換掉屏保上“趙允初”和妹妹的舊照片。
他想,從此以後,他會代替“趙允初”一直陪在妹妹身邊。
設置好屏保後,他又重新調出了相冊,往下滑,看着“他”和妹妹的那些合照,猶豫了一下,随即神色堅定地删了一張又一張“他”和妹妹的照片,似乎這樣就能把他們的回憶清空。
9.
生活慢慢回歸了正規。
他在律所整理着需要的文件。
至于為什麼不是檢察院?
“趙允初”消失了很久。
從妹妹那裡得知,檢察院以曠工為理由把“他”開除了,這也正合他的心意,他不想離妹妹太遠。
他重新做回了老本行。
隻是這一次不再接違背良心的案子。
繁忙的工作讓他精神緊繃,而收到妹妹發來的消息時,他忍不住彎起嘴角,疲憊也一掃而空。
【哥,我剛好路過你公司,一會兒去蹭飯】
【好】
“戀愛了?”身邊的同事好奇地問。
“沒有,妹妹的消息。”
“那你笑的這麼蕩漾幹什麼。”
他按滅手機屏幕,屏幕倒映出的熟悉臉容,确實沉浸在愉快的情緒裡。
收到妹妹的消息,他開心。
妹妹在消息裡說要來見他,他更開心了。
時間很快到了中午,妹妹輕車熟路地來到他們的員工食堂等他。
從窗口排隊回來,他和妹妹拿着餐盤,找了個沒人的位置坐下了。
她習慣性地從餐盤裡挑出自己不愛吃的蔬菜夾給了哥哥,然後又理所當然地從哥哥的餐盤裡挑出了自己喜歡的東西。
他屈指輕輕敲了敲她的腦門:“挑食不好。”
雖這麼說,卻也是默許了她的行為。
她捂住了腦袋,蹙眉佯裝頭痛,他立刻緊張地問:“打疼你了嗎?”
她噗嗤一聲笑出來,得意洋洋地說:“騙你的。”
兩個人吃着飯,聊了會兒天。
“對了哥,這周六我在學校有個鋼琴表演,有時間的話記得來看。”
10.
舞台正中央,女孩脊背纖直,姿态優雅地坐在鋼琴前,熟練地彈奏着曲目,音符從她靈巧的指尖跳躍而出飄蕩在空氣裡,柔和的光暈籠罩着她,整個人都散發着光芒。
台下,坐在觀衆席的趙允初認真聆聽着她演奏的鋼琴曲。
在他的世界,妹妹沒接觸過鋼琴,反倒喜歡張揚肆意的吉他。
這些日子,有很多這樣的瞬間,讓他覺得她和妹妹是兩個人。
表演結束後,他站在大廳裡等她,她告别了其他同學,朝他走過去,親膩地挽住他的手臂,仰着頭問:“哥,我今天表演得怎麼樣?”
“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耀眼。”
她用手捂了捂臉,真是個肉麻的比喻。
時間還早,她帶他在校園裡逛了逛,沒多久,天色暗了下來,原本晴朗的天空變得烏雲密布,看樣子要下雨了。
兩個人調轉方向往停車的地方走。
幸運的是上了車雨點才落下來。
出了校園,車速提了上來,窗外的風景飛速倒退,坐在副駕駛位的趙妍初打開了一袋零食,自己吃着,然後自然而然地遞到他嘴邊,也給他喂了一口。
等紅燈的時候,她突然想到:“哥哥,剛才我表演的時候有給我拍照嗎?”
“當然。”
“那給我看看。”她朝趙允初伸手,要看他的手機。
他乖乖給她了。
她一張一張翻看着舞台上的照片,笑嘻嘻地吐槽:“哇你的拍照技術還真是……”
“是不是把我們公主大人拍的很漂亮?”
公主大人這個稱呼,是模仿“他”打趣妹妹時的叫法。
“那還不是本公主長得美。”
手機彈出了一條消息,題目是春日賞櫻好時節。
“哥,明天要是天氣好的話我們去看櫻花吧,你記不記得去年,咱們就約好了櫻花來的時候要……”
她的話語戛然而止,高興的神采凝固了。
這些日子他們相處得太過真實,她險些忘了,身邊的哥哥,不是陪她長大的哥哥。
雨點慢慢越來越大,敲擊在車窗上,如同他越來越急促的心跳聲。
她為什麼不說了?
他們之間到底約好了什麼呢?
這種唯獨他們二人才知道的秘密,讓他覺得有着某種失控感。
趙允初努力用平常的語氣說道:“那天氣好的時候我們就去看櫻花吧?”
她的心情莫名低落下去,随口轉移了話題:“算了,這麼大的雨,櫻花應該也落了不少了。”
他觀察着她的神情,眼神逐漸陰郁,手中的方向盤越握越緊。
11.
大雨滂潑。
工作了一天的趙允初回到家。
家裡沒開燈。
客廳中央站着個身穿檢察官制服的男人。
閃電驟然劃過夜空,照亮了男人蒼白的臉。
這男人是他自己,準确地說是“趙允初”。
轟然的雷聲響起,男人身上的制服變成了囚衣。
“他”死死盯着他,語聲冰冷:“冒牌貨,這些日子開心嗎?”
“别忘了,我才是妍初真正的哥哥。”
“就憑你,還想取代我在她心中的位置?”
“趙允初”每說一句話,他的眼睛便暗沉一分。
對方還在不停地嘲諷他。
不發一言的他拿起一把錘子,将“他”撲倒在地,對準“他”的腦袋,毫不猶豫地砸下去。
一下,兩下,三下……地上的“趙允初”腦子破了個大洞,粘膩腥臭的鮮血汩汩流出。“他”明明滿臉是血,卻朝他揚起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緊接着,身後傳來她凄厲的呼喚:“哥哥!”
他扭頭望去,看到了驚恐萬分的她。
趙允初從夢中驚醒。
原來剛才是一場噩夢。
夢裡的恐懼感太過真實。
窗外,雷聲陣陣,大雨依舊在下。
走出自己的房間,他踏過沉重雨聲,來到她的卧室前,握住門把手,将房門慢慢推開一條縫,看着床上抱着被子安然熟睡的妹妹,他的情緒慢慢平穩下來。
他想做她獨一無二的哥哥。
他害怕“趙允初”在某天重新出現在這個世界,和她揭穿他的身份。如果“他”出現,他也許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他”。
12.
晝夜幾度交替,絢爛的櫻花日漸稀疏,覆蓋上一層新綠,讓他耿耿于懷的是,直到櫻花季結束,他們也沒有去看上一場。
晨曦中,趙允初準備好制作蓮藕蝦滑餅需要的原料,按照教程制作着。
剛起床的趙妍初聞到早餐的香味就過來了,她揉着眼睛:“哥,你在做什麼?”
“蓮藕蝦滑餅,之前出去玩你不是很喜歡吃嗎?你先去洗漱,過一會兒就好了。”
見有好吃的,她困意都消散了不少,蹦蹦跳跳去了洗手間。
等她洗漱完畢,果然熱騰騰的蓮藕蝦滑餅上了桌。
趙妍初拉開椅子,迫不及待地夾起一個,咬了一口,蛋香之下蓮藕和蝦滑的味道完美結合,忍不住說:“竟然比外面買的還好吃!哥哥真是天才。”
他以手抵住鼻尖,掩蓋嘴角得意的笑容。
今天雖然是休息日,她還要去便利店兼職,吃完飯沒多久便走了。
趙允初看着妹妹離開,臉上的笑意慢慢散去。這些天他一直籠罩在噩夢的陰影中,除了在妹妹身邊時才會好些。
他一個人在家實在靜不下心。
心煩的時候就想整理些什麼,他找出打掃衛生的工具,從自己的房間開始,清掃每個角角落落。
打掃妹妹房間的時候,他把書架上的東西取下來放在一邊,一層一層擦拭着架子。
轉身的時候手肘不小心碰掉其中一個紙盒子。掉落中盒蓋掀開,一疊紅彤彤的證書灑在地上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把證書拿起來。
證書都是妹妹的,一張又一張地打開,仿佛也參與了她的成長曆程。
而最底下那本榮譽證書,在翻開的那一刻,心髒像是被什麼死死勒住。
尊敬的捐獻者家屬:趙允初自願在逝世後捐獻了遺體,恩澤患者,造福社會……
證書上竟然是他的名字,或者說是“他”。
大腦宕機了幾分鐘,等回過神的時候,他突然反應過來:“趙允初”已經死亡了。
他暢快地笑了,甚至笑出了聲,笑得渾身發顫。
他再也不用擔心“他”重新出現搶走妹妹了。
然而趙允初的笑容沒有持續多久,便收斂了嘴角,他回憶起和她相處的種種細節,眼神裡暗色漸濃,妹妹一開始就知道他是假的啊。
是了,怎麼會認不出朝夕相處的家人呢?
隻是他們心照不宣地扮演着各自的角色,玩着這場兄妹遊戲。
時鐘上的數字不斷變換着,轉眼間就到了晚上,城市滑入了夜色的懷抱。
趙妍初到家,見屋裡漆黑一片,以為他不在家。
點開燈,才發現他隐在客廳的黑暗角落裡的身影。
她嗔怪他:“哥,你怎麼不開燈呀,吓了我一跳。”
“抱歉,我在想事情。”
他把目光落在她身上,見她光腳踩在地上,條件反射般走到鞋架旁去給她拿拖鞋。
“不穿鞋受涼的話該肚子疼了。”
他蹲下身,握住她纖細的腳踝往拖鞋裡套,一隻腳套完,再套另一隻腳,仔細給她穿好。
她也蹲下身來,雙手放在他的臉側,觀察他的表情。臉上是她貼上來的溫暖掌心,視野裡是她驟然湊近的明媚臉龐,他的耳朵微微紅了。
“哥哥,你遇到什麼棘手的事嗎?”
他微垂眼睫,下意識地避開她蘊含關切的眼眸。
的确,有點棘手。
死去的“趙允初”在她心裡占據了重要位置,他該如何取代“他”呢?完完全全地取代“他”。他想了很久都沒想出來頭緒。
然而,在她面前,他習慣性提起嘴角,好脾氣地笑了下:“沒有。就是些工作上的事,好解決的。”
13.
趙妍初總覺得最近他心裡裝着心事,今天便利店發兼職工資,她決定請他吃點什麼,特意叮囑他晚上早點回來,不要在外面吃飯。
晚餐她準備的是烤肉。
電鍋放在餐桌中間,腌好的烤肉在鍋裡滋滋作響,他主動給烤肉翻面,烤好了就先夾到她的盤子裡。
她接過他手裡的夾子,表示她來烤肉,今天他負責吃就可以。
她把烤好的肉放進他面前的蘸料碟裡,他夾起來吃了一口才注意到蘸料裡有他不可以吃的花生碎。
顯然,“趙允初”沒有這這個忌口。
他明明可以吐掉,卻選擇咽了下去。
幾分鐘後,身體開始有了過敏症狀。
“哥,你的手怎麼了?”
他聞言,下意識地去藏自己起了紅疹子的手。
“你先吃吧,我回去休息一下。”
說完,他起身離開,還沒走兩步,視野裡的東西劇烈晃動起來,在她的驚呼聲中,他整個人昏倒在地。
再醒來的時候,頭頂是冰冷的白光,呼吸間胸腔裡浸滿了消毒水的氣味。
“哥哥,你醒了。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他慢慢坐起身,側首看着神色擔憂的她,說道:“對不起,讓你擔心了吧。”
她低下頭:“是我該說對不起,我都不知道你對花生過敏。”
“不怪你。真正的趙允初應該沒有這個忌口吧?”
她嘴唇微張,半晌,才用沙啞幹澀的聲音說道:“你…都知道了?”
他點點頭:“嗯,前幾天我打掃房間的時候,不小心看到了他捐獻遺體的榮譽證書。”
怪不得他這幾天怪怪的。
“我不是故意瞞着你的,你的出現讓我覺得上天又把我哥哥帶回來了,我隻是想假裝他從沒離開過。對不起。”趙妍初嗫嚅着,她說着說着眼裡蓄滿了淚。
他伸手抹去她臉上滾落的淚珠:“不用和我道歉,我其實很感激你願意做我的妹妹。”
她卻越哭越兇,最後直接抱住了他:“剛才,你送來急救的時候我真怕你也離開我,我不想失去你。”
他一邊用掌心輕撫她的後腦,一邊柔聲安慰她,她趴在他懷裡,看不到他臉上詭異又愉悅的表情。
怎麼會呢?他估算好了服入的花生量,看起來嚴重但不至于死。在他生病的時候挑明事實,更容易讓妹妹接受完整的他不是嗎?
他要一點點抹除“他”的痕迹,讓她眼裡心裡滿滿都是他,也隻能有他。
14.
自從那天将事情說開後,他們兄妹的關系并沒有受到影響。
她會好奇地詢問他原本的生活。
他眸光暗了下去:“我的世界嗎?在我的世界,我是個唯利是圖的黑心律師……”
他将自己沒那麼光彩的過往講給她聽。
趙妍初像是聽故事一樣聽得認真,偶爾也會因為趙允初做的事情皺起眉頭。原來他的世界爸媽比她的世界要早去世八年,所以學生時代家裡的條件要更貧困,他一邊打工一邊讀書,後來成了律師,一點點有了案源才好些。
直到某次他接了一場毫無勝算的官司,逆轉了局勢,在圈子裡出了名,陸陸續續開始有有錢人找他打官司,他嘗到了金錢的好處。不管對方品行有多惡劣,隻要有錢,他就願意成為對方的辯護人。就這樣,他人脈越來越廣,名下的資産也越來越多。
家裡的物質條件越來越好,可他沒有太多時間和妹妹相處,悄然間,他和妹妹變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本來是乖乖女的妹妹到了高中階段經常逃課和一些社會青年混在一起,說要玩什麼樂隊。他隻是覺得妹妹不懂事,怎麼就不能按照他給她規劃的人生好好發展。
那個雨夜,他們兄妹倆又一次争吵起來,她賭氣跑了出去,結果出了車禍。天意弄人,那個醉駕的司機正是他曾經在某個肇事逃逸緻人死亡案中為之成功脫罪的富二代。同樣的案子,隻是,這一次的受害人成了他的妹妹。
最終,他為了給妹妹報仇殺了富二代。
他沒有選擇隐瞞,而是毫無保留地講了他的過往。
講完這些,他閉了閉眼,眼淚還是流了下來。纖細的雙臂環住他,她給了他一個溫暖的擁抱。
輕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一切都過去了,哥哥我們往前看吧。”
他回抱住她,抱得很緊很緊。
尾聲
一年後
他們搬家了。
新家位于一處高檔小區,小區環境優美,離他工作的律所也不遠。
璀璨日光寸寸鋪進米黃色瓷磚上,房子朝南,客廳裡寬敞又明亮,離開了住了十幾年的老房子,趙妍初偶爾還有些不習慣。看向桌子上擺放的相框,有種怅然若失的感覺。
前段時間搬家,他們一共收拾出十多個箱子,搬家當天剛好是她的考試日,她後來才知道裝有相冊和相框的那個箱子搬家公司弄丢了。
沒了舊照片,取而代之的是,她和他的照片,擺放在新家的各個角落。
她摸了摸合影裡的他。
他不在家。
因為一個案子,他出差了十幾天。
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後,他們頭一次分開這麼久。
她不知道的是,不在她身邊的日子裡,他一天比一天想她。
事情解決的那天,趙允初定了當天最近的航班。
還有點空閑時間,他去了附近的商場想買些特産紀念品帶回家,路過首飾區時,他腳步頓住了。
玻璃櫥窗裡一排排代表着特殊含義的戒指吸引了他,深邃目光逐一劃過那些他無法送出的戒指,最終他來到了項鍊專櫃前。
“先生是打算送女朋友嗎?”
他沉默了一下,還是否認了:“送給妹妹。”
櫃員和他推薦了幾條年輕女生都喜歡的款式,他選了其中一款。
他拎着公文包剛邁進玄關,就聽見了鋼琴房裡的琴聲。
陽光親吻着她的臉頰,趙妍初十指歡快地按在黑白琴鍵上,悅耳琴聲在指尖綻放。
一曲終了,她才發現站在鋼琴房門口的他。
“哥哥!你回來啦?!”
她像樹袋熊一樣撲了上去,在慣性的作用下他後退一步,卻還是穩穩接住了她。
他垂眸含笑:“嗯,回來了。”
她沒有挂在他身上太久,便讓他去換衣服了。
他脫下西裝外套挂到衣架上,挽起衣袖去洗了手。
“這次出差給你帶了禮物。”他把天鵝絨盒子遞給她。
趙妍初滿懷期待地打開盒子,裡面躺着一條鑽石項鍊,她眼睛亮晶晶地說:“好漂亮。”
“要不要戴上看一下效果?”
“好啊。”她試着戴上,卻對不準鎖扣。
“我來幫你吧。”
她聞言把項鍊交給他,背對着他,撩開頭發,露出白皙細膩的脖頸。他虛虛環住她,将項鍊繞過她的脖頸,扣緊鎖扣的時候,輕觸到她肌膚的指尖微微發麻。
她笑眯眯地走到試衣鏡前看項鍊戴上的效果,他則站在原地凝望着她。
趙允初彎了彎嘴角,他喜歡現在的新家。
一個獨屬于他和她的私密空間。
這裡隻有他倆的記憶,無關他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