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偏身，擋住了其他人的視線，随後又熟門熟路的伸手掏進白骨的衣裳裡。

他清楚的知道，那裡，是有東西的，一個對夜添衣來說，太重要的東西。

他在死前，其實很想将它放好，不然，或許是會落入别人的手裡，若是讓它流于世間，他是決計不肯的。

可是最後的那一刻來的太過突然，他來不及找地方放置，而且，他也想，把它留在離自己心口最近的地方。

直到将那件東西再次握在手裡，清茗才徹底安心下來。

他低頭看着這具白骨，蹙眉想着什麼。

其實他死前，很想要起身給自己換一件衣裳，想着，讓自己幹幹淨淨的離開，畢竟在意識到自己将離去時，他的意識雖然恍惚，但也有偶爾清醒的時候。

可他卻坐不起來。

真的好無力。

春驚蟄愛幹淨，怎麼能讓她有可能看到自己那副樣子？

可他到了最後的日子，落魄又糟糕，被病魔纏身的他，變得醜陋又肮髒，意識也糊糊塗塗的，其實也會想着。

她不來也好，這樣，就看不見這樣的他了。

可是剛剛，她已經看見了他最後的樣子，二十年前曾有過的害怕突然消失了大半，她的眼裡有心疼，有對愛人的不舍，卻獨獨沒有嫌棄，他終于放棄為自己換身衣裳的打算，之前自己曾為夜添衣準備的衣裳，看來是用不着了。

他看着夜添衣衣襟胸口處的暗色血迹，眼神逐漸暗淡下來，過了許久，終于緩緩擡手，将棺椁的蓋子給它重新蓋上。

清茗神尊輕輕撫過手下的棺材闆，有些感歎。

妖界不愧是妖界，随便找來的一副棺材，都是這樣的好木材，若是夜添衣知道了，他應當也會覺得驚喜吧。

其實，有一件事情春驚蟄猜錯了。

當年的夜添衣，根本就沒有屬于自己的一副棺木，就連薄棺也無，在他死後，應當也不曾有親人前來祭拜過他。

他有的，隻是街坊鄰居湊了十幾枚銅闆，買來的一張草席。

因為在他死前，他已經是一無所有了。

他所有留下的東西，都不值錢，别人也都嫌棄晦氣而不肯收，他所有的錢，都在後面他無法給人務工的幾個月裡用來買藥了。

甚至有時，他連買菜的錢都出不起，隻能先選擇買藥。

他想要多活一些時日，畢竟說不定，她就回來了呢？看她最後一眼，也好。

如此也好，原本的夜添衣，本是該被鄰人以草席裹屍随意丢棄在亂葬崗的，如今……竟也有了這樣好的一副棺材。

雖然它來自于敵人，不過總比那草席來得貴氣。

若是夜添衣知道了……

罷了，他哪裡還有知道的機會。

……

一直守在院外的清友三人正在聊天。

“所以神尊的一魂，之所以留在了凡間，是因為他不願忘記……”雲華不可思議道。

“沒錯。”清友回答。

在夜添衣與神尊的意識最後同存的時光裡，他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明明時間那樣短暫，他依舊如此堅決。

雲華一時之間隻覺得震驚，想不到那夜添衣所為已算是癡情，他們的神尊也做了一樣的犧牲。

他也算了解神尊，當時他想到的，一定不是為了保自己的屍身原樣，他知自己已經死去，無需在意那一具肉體凡胎會如何，那他在意的，其實隻是……

“這次這些妖族所圖的，應該隻是神尊。”

“那可是神尊的一縷神魂啊！怎麼能夠落入那些妖界的人手中！神尊一生光明坦蕩，豈可成為别人的養分，被那些妖族拿來喂養……”雲華憤怒道。

最了解清茗的清友一直都沒有再說話。

他明白，事關凡間那一世的一切，神尊從未打算放下，放不下，也不想放下。

即便是長留心間總是要付出代價，他也願意。

……

院子裡的清茗閉上雙眼，等再次睜眼時，眼裡的情緒已經不剩一絲一毫，他大喊一聲，招呼屬下過來。

“你們擡上他，跟本尊走。”

“尊上，咱們要把您……不，這夜添衣給葬在哪裡去？”雲華險些說漏嘴。

清友三人這幾日對清茗神尊所隐瞞的事情早已經心知肚明，卻也明白此事不會被神界認可，所以一直沒有在他面前說開。

“去遲來鎮郊外的油菜花田裡，那裡有一棵大樹，就埋在那下邊，那才是他最希望呆的地方。”

“可若是妖界知道了，再次對他下手……”

“如今你我有了戒心，他們還會得手？之前是我們疏忽，想不到妖界竟知道這事。”清茗搖搖頭。

“對了，你們順便将痕迹都抹去，莫要讓春驚蟄發現動過土了。”

“神尊我們這就去。”松蘿扛着鐵鍬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