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船迅速回到地面,在離地十米左右的位置停下,下方正好是潘德莫,祂依舊漫步在維度縫隙中,對周圍的一切毫無感知。
繩梯還沒放下,張涵薇就毫不猶疑地躍出艙室,她常年坐辦公室,當然不知道怎麼從十米高處安全着落,但她當過好幾年最低級的女仆,很清楚怎麼挨打,也清楚怎麼盡量降低傷害。
她蜷縮着身體,用手護住頭頸,穩定自身重心,保證腳先着地。落地後腳踝發出一聲脆響,膝蓋也有挫傷——但那些都無所謂了,她迫不及待地撲向面前的潘德莫,用力扒下男人的西裝外套。
飛船上的靈真腦子都短路了,她大喊:“喂!你要做什麼?”
是工服,就是工服!她沒有看錯!張涵薇揪住外套内側褪色的标簽,眼淚直接失禁。
用兩把壁紙刀紮進潘德莫雙眼的瞬間,她瞥見了西裝外套标簽上的三行小字:
【姓名:潘德莫
部門:維度扮演者
尺碼:均碼】
張涵薇在世紀互娛時,十年如一日地穿着公司發的工作服,就是她身上的寶藍色西裝。别人都嫌衣服顔色紮眼,能不穿就不穿,隻有她天天穿着,幾乎沒有自己的衣服。因為她總想着節省一點,再省一點,早早攢夠錢把妹妹從潘德莫接出來,買兩個新身份好好過日子。
沒有人比她更熟悉工服,從第一次在照片上看到潘德莫的穿着時,她就種下疑惑。潘德莫下身穿着藍色緊身牛仔褲和一雙棕色皮鞋,明顯和上身加墊肩的西裝外套不搭。即使是最沒有審美的人,也不會選擇一件有沉重墊肩的劣質黑西裝搭配緊繃的牛仔褲。
那麼隻有一種可能,西裝外套不是祂的,而是祂被強加在身上的一件不屬于祂的衣服。
當她終于有機會靠近潘德莫,她下意識地向西裝内側看,或許是上天的眷顧,真的讓她看見了褪色标簽。
張涵薇喜極而泣,她抖開外套,毫不猶豫地穿在身上!她其實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否準确,她在下一生隻有一次的賭注——穿上工服成為新任潘德莫。
面料裹住身體的瞬間,遠方傳來巨型建築的倒塌聲,細密的灰塵被熔岩照得發光。張涵薇的指甲摳進外套的人造纖維裡,眼前發光的塵埃像妹妹第一次登台時的鎂光燈,也像繁殖場的白熾燈。
N7481和N7482,她們異父異母,卻誕生自同一個人造子宮。
這其實是很罕見的,繁殖場喜歡将同父同母的雙胞胎受精卵放在同一個人造子宮内,生出來的奴隸一個作為商品,另一個作為商品備換件。
或許是工作人員失誤,異父異母的她們從受精卵開始就被安置在同一個人造子宮内,她們生下來後很健康,作為最優質的商品被允許學習移植記憶之外的知識和常識,還被貴族買走。
她當時已經很知足了,她和妹妹發誓要好好工作,守好做奴隸的本分。
然後妹妹差點被女仆長打死。
再然後呢?張涵薇拼盡全力也抓不住正在流失的記憶,求生的本能讓她想脫下西裝外套,但她緊緊抓着外套下擺,拼命阻止自己的動作。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她的瞳孔慢慢擴散,如同鏡子般映出一輪太陽。
太陽……她想,朝暮将她們救走時,在她眼裡就是太陽。但那時的朝暮太稚嫩太幼小了,作為一個在塵埃裡摸爬滾打的爛泥,她不願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初生的太陽上。
N7481和N7482第一次認真給自己取名字,用同音字作為姓氏,笨拙地模仿普通人的父母給對方取了好聽又好記的名字。她看見妹妹第一次塗口紅,唇膏是從化妝間偷的過期樣品,抹不勻的玫紅色蹭在虎牙上,像她們做女仆時見過的食人玫瑰。
那是她第一次意識到,原來妹妹比她漂亮這麼多,妹妹和大明星沒有任何差距。
張涵薇抖着手艱難地扣上西裝外套的銅扣,銅扣早已生鏽,但她聞見的不是銅鏽味,而是青草味,是潘德莫永不枯萎的草坪,是妹妹成為大明星後收到的第一束玫瑰。那一天,直播間人氣爆棚,在線觀看人數倍殺第二名,章語的名字光榮登頂。那一月,她拿到不菲的獎金,立刻買了一塊用極光凝萃霜做的蛋糕切角,偷偷夾在私聯的信件中。
銅扣全部扣上,西裝外套筆挺地立在她身上,内裡的纖維如同觸角紮進她的身體,張涵薇什麼都看不見了,她眼前隻有那輪虛假的太陽。
她聽見一個男人飽含痛苦的聲音:“你确定要這麼做嗎?這痛苦不亞于西西弗斯所受的巨石之刑。”
在古老的神話故事中,西西弗斯所受的刑罰是将一塊巨石推上山頂,每當石頭快要到頂時,都會因過重而滾回山腳,然後他隻能重新開始,反複進行無效無望的勞作。
而張涵薇很快會變得和西西弗斯一樣,她将失去親自選的姓氏和妹妹取的名字,成為徘徊在維度縫隙中的潘德莫。
她緊緊拽着西裝下擺,阻止自己撕扯衣服的手,沉默地表達态度。
“好吧。”曾經的潘德莫開口詢問,“襯衫價格是九磅十五便士嗎?”
“是。”新生的潘德莫回答。
大腦内神經元逐漸熄滅,最後熄滅的是海馬體,那裡存着N7481都不知道的回憶,她和N7482作為胚胎,一同蜷縮在人造子宮中的回憶。
海馬體熄滅,新生的潘德莫轉過身,維度縫隙正好坍縮到祂腳下。
曾經的潘德莫被熔岩一口吞噬,沒有工服的保護,他的皮膚下湧出無限的光,下一秒,作為屏障的皮膚完全溶解,他由内而外地崩塌,臉上卻帶着解脫般的笑容。
舊的潘德莫維度崩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