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綿拆信的動作堪稱粗暴,封口的火漆被扯得四分五裂。
拿出信紙匆匆掃過一眼,接着肩膀一塌,明顯舒了口氣。
化妝師無意中瞥了一眼,看到滿紙毛筆字,開頭一句好像是‘姐姐,先告訴你兩個好消息’。
“咳咳。”
身旁一聲清咳,化妝師忙轉過臉,恰好對上瓜瓜的視線。
她尴尬地解釋自己的好奇:“這是劇組道具嗎?郭老師是不是又要拍古裝劇了?需不需要我跟妝?”
“不是啊。”瓜瓜沒什麼心機地搖搖頭,大大咧咧道:“郭老師資助了一個山區貧困生,那孩子很感恩,每個月都寫信來。”
化妝師立即稱贊道:“郭老師真是人美心善啊。”
心裡卻想:糊弄鬼的吧。貧困生能有什麼十萬火急的事兒,非要趕在頒獎典禮開始前看信?
瓜瓜撇了撇嘴,“何止是心善啊,簡直是活菩薩!郭老師資助他五年了,五年前,她還是個高中生,沒什麼收入來源,父母也靠不上,自己就挺難的。”
郭綿爆紅後被媒體起底過,稍微了解過她的人都知道,五年前,十七歲的她正面臨人生最大的挑戰——
高考前八個月,她和患有精神疾病的母親被父親抛棄,居無定所。她一個人既要賺生活費,又要照顧母親,還要備考,慘過孤兒。
這麼難的時候,去資助别人?
化妝師更不信了,“又不是非幫不可,何必為難自己呢?”
瓜瓜又撇了撇嘴,“那孩子身世凄慘、生活困苦,但才華橫溢、乖巧嘴甜,而我們郭老師一向喜歡‘美強慘’,心又軟……其實連我這種隻掃門前雪的人,看過他寫的信以後,都想打工養他呢。”
呃……
這麼蠱的嗎?
化妝師忍不住提醒:“現在國家福利體系很健全,對青少年兒童的救助力度尤其大,一般不會慘到哪裡去。他過的,可能比當時的郭老師還要好呢。”
“不可能。”瓜瓜擺擺手,“這麼跟你說吧,那孩子生活的地方,至今還用不上電。”
“怎麼可能?”
“飯都吃不飽。”
“不會吧?!”
“一天最多吃兩餐,頓頓吃不飽。生了病也沒錢去醫院,胡亂吃點中草藥。”
“我的天呐,華國還有這種地方?”
“有啊。我們最近就在大山深處拍一個探險綜藝,那裡的情況就跟他說的差不多。不光窮,還堅持傳統風俗習慣,外面的發展根本滲透不進去。”
“郭老師資助的貧困生就在那兒?你們見到他本人了?”
瓜瓜搖搖頭:“沒有。他在另一片大山裡。聽當地向導說,那裡比我們去的地方更封閉。好在他現在考到縣城上學了。不過他家太窮了,實在供養不起。主要是他爸太能生。他得有二十三個兄弟姐妹吧,具體有多少,郭老師至今都沒數清。你知道為什麼嗎?”
化妝師一臉茫然。
“條件太差,小孩夭折率很高。可能上個月接到信說添了個弟弟或妹妹,下個月就沒了。”
“造孽呀!”
“他爸還嚴重偏心,隻喜歡他二哥,有什麼好吃的,好穿的,先緊着老二,對其他兒子根本不上心……呃,也不能這麼說,對他們要求還是很嚴格的。不到六歲的孩子,天不亮就得起來幹活,十歲就得進山打獵,十四五歲得拿着武器看家護院,有時候甚至得跟人博命。”
“看家護院?窮成這樣,有什麼值得搏命的?”
“好像養了一些牛馬羊之類的牲畜,最重要的是糧食。那裡民風彪悍,忙時務農,閑時打家劫舍。沒有壯丁護院是不行的。”
“天呐,警察不管嗎?”
瓜瓜兩手一攤:“連電都不通的地方,你覺得警車進得去嗎?”
化妝師表情驚悚:“感覺就像老黑邦電影裡那種三不管地帶,跟咱們這個法治社會是兩個世界。”
“是啊。他那些哥哥也沒親情沒人性,成天欺負他,年紀很小就開始娶妻生子。姐姐妹妹們就更可悲了,十三四歲就會被父親嫁出去換資源,好多都活不過二十。”
“太可怕了,簡直就像地獄!”
“所以當郭老師發現這孩子天資聰穎、才華橫溢,并且天性未泯,就想把他救出來。再苦再難都要救。”
化妝師感動壞了。
“郭老師是不是想在頒獎典禮上讀信,呼籲有關部門關注那個法外之地,解救更多受苦受難的孩子?”
一定是這樣!
好看的皮囊千千萬,高貴的靈魂可不多!
郭綿她真的……就該她紅!
“……”郭綿擡頭瞥了她一眼,有些哭笑不得,“誰說我要讀信?”
化妝師一愣。
瓜瓜撲哧一笑:“郭老師急着看,是因為這孩子在上一封信裡說自己生病了,她很擔心。”
在離京前收到的最後一封信裡,他寫道:<姐姐,我生病了,已經高燒三天不退。迷糊間好像看到窗外影影綽綽,屋裡的蠟燭總是無風自滅,娘哭着說,可能是地府派鬼差來接我了。我不怕死,反正活着也不容易。人生短短十七年,我隻有一個遺憾。不是沒能報答父母恩情,也不是沒能去你的城市上大學,而是沒能讓你見見我。姐姐,如有來世,希望我能投胎到你身邊。>
那字體歪歪斜斜,仿佛被抽幹了力氣。紙面上皺皺巴巴,似乎被淚浸濕過。
當時郭綿心疼壞了。
雖然毫無血緣、素未蒙面,但這個資助了五年的小可憐,在她心中的分量是很重的。
當然,并不是一開始就這樣。
一開始她很抗拒,甚至厭惡他,因為他的出現,讓本就困難的生活雪上加霜。
她并不是個同情心泛濫的人,當初決定資助他,根本不像瓜瓜說的,出于憐憫。
應該說,逞強和賭氣的成分更大。
那時候她被渣爹趕出家門,帶着她媽郭真真在城郊租了間地下室艱難度日。
有一天下着大暴雨,地下室積了很多水,她正手忙腳亂地往外潑,原社區的網格員打來電話,說郭真真女士曾經資助過的一個孩子找上門來了。
細問才知,幾年前郭真真曾參加社區舉辦的慈善募捐活動,并在活動上認養了一個貧困山區的小孩,承諾供養他生活、讀書,直到大學畢業。小孩今年十二,剛考上離家幾十裡外的重點初中,眼下即将開學,卻已經幾個月沒有收到生活費了。他家窮得連飯都吃不飽,要是沒了這邊的資助,肯定會失學。小孩顯然還想繼續讀書,所以費盡周折找到社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