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開門,腳踝忽地被握住。
郭綿仰頭看着他,用微微泛紅的眼睛無聲質問:你要做什麼?!
“告訴她你不是這樣的人!”他好像用盡全身力氣在吼,發出的卻隻有氣,沒有音。
一如回到大清的每一個深夜,掩在被子裡的嘶吼——我不是這樣的人!
在他苦苦掙紮時,隻找到不斷否定這一條路。隻有否認,才能重新找回信心和自我。
可郭綿卻毫不猶豫,甚至滿不在乎地承認了,“不,在某種程度上我是。我不僅和姜澤術一樣涼薄自私,還和郭真真一樣尖銳神經質,那又怎樣?我與我周旋久,甯作我。”
咫尺之間,她的眼神和這句話,像深夜的雷電,蓦地驚醒了在困在噩夢中的人。
‘我與我周旋久,甯作我’出自《世說新語品藻》,原文是:桓公少與殷侯齊名,常有競心。桓問殷:“卿何如我?”殷雲:“我與我周旋久,甯作我。”
殷的意思是:我經過長久的自我審視,非常認可我自己,我甯可作自己,而不是任何人眼中比我更好的人。
郭綿堅不可摧,從來不是因為她有鋼筋鐵骨九條命,更不曾有過無所不能的保護神,而是因為她完全接納自己的脆弱、無能和卑劣。
我會受傷,但我不怕受傷,大不了痛。
我無力抵抗,但我偏要抵抗,大不了死。
我承認犯過錯,但我從不追求永遠正确,大不了改。
我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我是這個世界上我最想成為的人。
人隻有認清自己,接納自己,才能擺脫環境和别人的影響,在自己想走的路上一往無前。
漆黑的夜幕被她眼裡的光芒撕開一條口子。
出身低怎樣?
心高陰險怎樣?
不擇手段又怎樣?
任何人做我,都不如我!
我做任何人,都不如做我!
胤禩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如獲新生。
**********
三十分鐘後,郭綿成功掩護胤禩避過郭真真的耳目逃出公寓樓。
沒想到一出大門,竟真的看到了程一諾。
他在風中苦苦等候的樣子,看起來真是有夠‘癡情’的。
郭綿心中充滿嘲諷:他大概還不知道,我賣房子的錢,打完官司就所剩無幾了,傍上郭真真一點好處都撈不到。
此時她已完成最後的‘變身’,帶着花白假發,畫着中老年妝,加上一身肥肉,别說狗仔,就算是親媽,站在跟前都認不出她,更别提程一諾。于是她直接忽視他,拉着胤禩到在對面街角掃了一輛共享電動自行車。
“上車,姐帶你出去兜風。”她拍了拍後座。
胤禩站在她身邊,活像雇主家的叛逆少爺——因為追求個性,剃光頭留金錢鼠尾辮、穿清裝,被刻闆教條的父親打了兩巴掌,一怒之下離家出走,投奔從小照顧他的保姆。
豔陽高照的金秋十月,北京到處都是遊客。
帶着各色帽子、舉着小紅旗的遊人成排成隊,隊形松松散散,視線卻整齊劃一,都望着這一胖一瘦。
在他們眼裡,這一幕大概是保姆要把少爺送回家,少爺擰巴着不願意。
實際是——郭綿的假屁股太大,車座上幾乎沒有餘地,胤禩怕被擠扁,不敢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