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月槐努力回憶了會,隻依稀記得那是在碧波嶺,他剛剛清剿完山賊,準備回程時,卻在榕樹下發現了個滿地打滾的少年,旁邊的火堆上還架着隻烤得半生不熟的兔腿。
生肉沒烤熟,吃壞肚子了。
于是季月槐順手往那少年嘴裡塞了些使君子,就準備飄飄然離去了。
沒想到那少年,固執地拽着他的腿,聲音虛弱地問他姓甚名誰,說是要報答他,季月槐被少年纏得沒辦法,隻能又好氣又好笑地告訴他。
“訣懷散人。”
季月槐頓時有些頭痛。他雖心中翻江倒海,但面上仍是春風和煦:“舉手之勞罷了,不必介懷。不過,我瞧着李公子此次傷得不輕,可是遇見什麼麻煩事兒了?”
李巽風到底是少年心性,話匣子一下打開了似的,叽叽喳喳地就跟他事無巨細地傾訴起來。
李巽風出生武俠世家,爹爹是鼎鼎大名的“撥雲掌”李間陽,即青雲峰的掌門。身世如此顯赫的他自幼養尊處優,去哪兒都是一大群家仆與護衛前呼後擁。
而這恰恰就是他最煩惱的地方。
李巽風苦着臉哭訴道:“離家之前,我真心以為自己在同輩中無敵手,再不濟也是拔尖的,哪兒能想到,我竟連雞尾都算不上!”
他捂住臉,無力道:"此行路途漫漫,我某日夜宿山林野廟,恰巧撞上幾個劫人錢财的山賊,我想都沒想就出手相助,結果......結果,那些山賊厲害的不得了,而且看起來不怕死,我被吓壞了,差點連小命都沒保住!後來拼盡全力擊敗他們,自己卻也身受重傷。"
季月槐看他這樣子有些哭笑不得,起身倒了盞姜湯遞給他:“萬幸李公子現在已無大礙。來,喝點姜湯暖暖身子。”
李巽風咕嘟咕嘟喝了半盞,擦擦嘴繼續劈裡啪啦地倒苦水。
“現在看來,平日裡爹娘太疼我,生怕我哪裡摔着碰着,姐姐跟我切磋更是手下留情,若不是此次出逃,我恐怕這輩子感受不到刀刀見血的拼殺......難不成,難不成我就是傳說中的二世祖?”
季月槐安慰他:“刀尖舔血的日子劫匪們過慣了,他們與你交手時可不會心慈手軟,必定是往死裡鬥。更何況,人初入江湖,涉世未深,難免要吃虧的,不必太傷懷。”
不過,為什麼出逃呢?看着也不像是與家人鬧矛盾了。季月槐忍不住思索着,餘光卻瞥見李巽風一臉“問我問我”的表情。
季月槐忍俊不禁,但還是從善如流地問這小孩:“你就這麼跑出來,家裡人不擔心麼?”
“我給爹爹娘娘留了信的。”李巽風有些自得地拍拍胸脯:“我在信裡同他們講,等我成了大俠後,就揚眉吐氣地回青雲峰!”
“而且......”他聲音小了些,支支吾吾道:“隻有成了大俠,才,才能堂堂正正地站在......”
“站在,千霜姑娘身邊?”
季月槐笑着接話。
“你,你怎麼......”李巽風臉迅速蹿紅,吓得說話都結巴了。
“你在昏迷期間,嘴裡一直念叨呢。”季月槐笑眯眯地解釋:“沒猜錯的話,這位姑娘就是如今萬劍樓内門第一人,萬千霜。”
季月槐已經算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但架不住這位劍法超群的萬女俠聲名遠揚,連小杏都成天念叨着學劍,說以後要做像萬千霜姐姐一樣的女俠。
“我,我方才竟叫得如此親密?真是太失禮了。”李巽風臉漲得更紅了,但他也不遮遮掩掩,很快坦然承認:“對,我......仰慕萬姑娘已久。”
于是,接下來的半個時辰,從萬姑娘初次見面挽出的漂亮劍花,到萬姑娘絞殺邪祟的飒爽身影,李巽風講得含羞帶怯,季月槐聽得津津有味。
十五六歲的少年心事,似乎都大差不差,季月槐聽到出神,莫名有些恍惚,所幸李巽風絲毫沒有察覺,還是手舞足蹈地講着。
李巽風講到最後口幹舌燥,仰頭幹了剩下的湯,懇切地望向季月槐:“晚輩有一不情之請。”
“你講。”季月槐回過神。
“若前輩要去洺川城,可否捎上我一起?”李巽風撓撓頭,不好意思道:“方才裝睡時,我偷聽見您說剛從那兒回來。”
他邊說便從懷裡掏出幾枚白花花的銀錠子,沉甸甸的看起來頗有分量:“我身上帶的不多,這些是全部了,請您務必收下。”
這小子,還挺上道。
季月槐笑眯眯地拿起一錠子,颠了颠道:“隻是舉手之勞而已,用不着這麼多。”
李巽風驚喜擡眼,道:“您,您這是同意啦?”
季月槐眨眨眼:“同意了。待你身子養好,就上路吧。”
李巽風撓撓臉,思考道:“咱們是租馬匹還是雇車隊呢?要麼還是……”
季月槐彎彎嘴角,搖了搖食指:“都不是。”
李巽風大喜:“難道您會,禦劍飛行?”
季月槐指指他的腿。
“走,走路?”李巽風愁眉苦臉,嘟囔道:“這得走到何年何月……”
季月槐無奈,被他這樣子逗笑:“想什麼呢,咱們村子又不在深山老林裡,走路的話,兩三日就到了。”
“哎,您早說嘛,顯得我像個懶漢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