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月槐徹底慌了,他想幫忙查看傷勢,可眼角餘光卻瞥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渾身僵住,艱難地慢慢轉過腦袋。
殘陽如血,十步之外,秦天縱勒馬立于山巅,身後黑壓壓的鐵騎如潮水般蔓延至天邊。
勁風獵獵,他的披風上下翻飛,内裡的甲胄閃爍着凜冽的冷光。
秦天縱翻身下馬,一步步地朝季月槐走來,每一步都似踩在他的心尖,懾人的危機感壓迫的他幾乎要腿軟。
他長刀未出鞘,殺氣卻已四溢而出。
怎麼回事,他不是還在閉關修煉麼?山莊不是昨日還是風平浪靜麼?
季月槐緊咬下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刺刺的疼。
盡管有諸多不解,但他知道,以大殿内的情況,自己現在不逃,以後便再無機會。
季月槐微微顫抖着,往後退了一步,兩步,三步。
秦天縱忽然笑了。
隻是這笑意并未達眼底,反而透出一股苦苦壓抑的偏執氣息。
“我原諒你。”
秦天縱聲音低沉喑啞,吐出令人膽寒的殘酷字句:“你再往後退一步試試。”
許是秦天縱眼底翻湧的郁色過于駭人,季月槐被吓得呼吸急促,眼底瞬間不争氣地蓄滿清淚,但須臾後,這點點淚光卻化作決絕。
他猛地轉身,足尖輕點石階,身形騰空而起,翩飛的衣袖于金紅的晚霞劃出一道稍縱即逝的白痕。
見此情景,鐵蹄聲驟起,副手低喝道:“追!”
秦天縱擡手制止。
“退下。”
手下們聞言勒馬,面面相觑,無人敢違逆秦天縱的命令。
秦天縱的笑意徹底消失,他冷聲指揮:“反賊盡數關入地牢,嚴加看守。若有反抗,就地格殺。”
手下齊聲應諾:“遵命!”
話畢,秦天縱緊咬後槽牙,身形如離弦之箭般飛掠而出,速度之快幾乎要留下殘影,朝着季月槐的方向追去。
*
季月槐一路飛馳,不留喘息的空隙,逃至了未名湖邊。
天寒地凍,湖面已冰封,厚厚的冰面如鏡,倒映出漫天的晚霞。
一艘小船孤零零的凍在湖心,船闆上已落滿白霜。
季月槐筋疲力竭,他跳至船上,剛想掀開簾子進去避寒,身後不遠處卻傳來清越的刀鳴。
冰層于恢弘的刀氣下迸裂,裂紋如碎玉般蔓延,“咔擦咔擦”的碎裂聲乍響。
“轟——”
下一秒,湖面冰層徹底被轟碎,碎冰四濺,水霧沖天而起,小船随着碎裂的堅冰劇烈搖晃。
季月槐狼狽地立于船頭,發絲被水汽浸濕,淩亂地貼在鬓邊。
他很想逃開,但遠遠眺望着秦天縱的身影,步子卻再也挪不動。
二人已一年不見了,若這是最後一面,未免也太潦草收場了。
“不跑了?”
秦天縱咬牙切齒地問道。
季月槐不語,隻是認真地看着秦天縱。
長高了,也變結實了些,頭發也長了,之前隻到肩胛骨,現在已堪堪齊腰。
秦天縱飛身立于船尾,他深吸一口氣,隐忍地開口:“随我回去,既往不咎。”
季月槐淺淺地一笑。緊接着,他從袖口摸出了什麼。
是一枚刀穗。朱紅缂絲編織而成,末端綴着顆小巧玲珑的白玉珠。
“給,出關禮。”
秦天縱愣住了。他握刀的手緊了緊,沉默半晌,還是伸手接過,揣進了懷裡。
“走。”
“我不能和你走。”季月槐搖了搖頭,“之所以留下,是想和你好好道别。”
秦天縱垂眸凝視着季月槐,雙手忍不住地微微發抖,嗓子也艱澀難發聲。
“你認真的?”
季月槐半垂着腦袋,輕輕點了點頭。
“哈……”
秦天縱怒極反笑,他猛地揚刀,架在了季月槐白皙纖細的脖頸上。
季月槐的發帶被刀風掀起,飄飄悠悠地晃着,溫順地滑落在了刀脊上。
秦天縱此刻出離的憤怒,灼人的狂躁炙烤着他,潑天的不安将他吞噬,叫他恨不得揮刀把這艘破船給劈個粉碎,砍個稀巴爛。
但看着眼前之人,他卻莫名想起了初見那天,季月槐坐在窗棂,笑盈盈喚自己時的模樣。
真漂亮。
九歲的秦天縱和十九歲的秦天縱,相隔十年,對着同一個人,發出了由衷的喟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