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他耐心多、脾氣好,俗人一個,說話辦事不愛兜圈子,冒犯了提督,您提個醒,我看看哪句更刺撓人,往後還用。”
圖拉莫亮出一個标準化的笑容:“正好,我喜歡跟快言快語的人打交道,爽快。”
“那我直說了,”冷淪靳把手往扶手上一搭,擺出個輕松的坐姿,“約蘭環線你想怎麼賣?”
圖拉莫咀嚼着一個關鍵字眼:“賣?”
“要我把話說明白點嗎?六代布拉耶在這兒丢過地,整個第五氏族對費城今後的封地所屬權非常介懷,卡多先生28歲下車,卓爾不群,那一半兒的血統區基因牽不住你的鴻鹄大志,你連姓氏都不從人,攥緊了約蘭環線,玩得一手養寇自重,下一步難道不是擁寇自肥?”
“你兩次見我,兩次在我身邊設暗線,為的是今天坐收成果?”
“成果談不上,一點兒上不了台面的小絆子——霍湯和石油公司最近還好吧?”冷淪靳地痞流氓一樣,兩腿沒規矩地疊在談話桌上,拿鞋底闆跟圖拉莫說話,“環線計劃是你手中一張王牌,它出問題,你不好交代,要麼做絕、要麼做結。坎甯傲上矜下、百無一用,他不肯配合,我們自有辦法,不會把精力浪費在一個‘扶不起的劉阿鬥’上,提督不賣,看來是不打算走第二條路,好辦,反正我一沒名聲、二沒一官半職,有得是閑心陪你耗着,往後你占屋、我拉橫幅,你下驅逐令、我搞運動,看誰幹得過誰。考慮好,你雇來的承包商怎麼和重建機構沆瀣一氣的檢舉材料在我書桌上壓着,别讓它真成了費城大換血的導火索吧,嗯?”
圖拉莫眼神暗下去:“你不是費城人,我們何必鬧到這步田地,雙方占不到好處不說,你我臉上都不挂彩,退一步豈不是海闊天空?”
“海闊天空?不就是不敢撕破臉的說辭?一邊打壓協商軍、駁回請願書、大推‘掃地出門’政策,一邊跟布拉耶還有擁趸們大書春秋筆法,我不是個聰明人,真不清楚您是怎麼在這麼癫的賬本裡中飽私囊的,得問問,你想化幹戈為玉帛,從誰的利?”冷淪靳步步緊逼,“還是那句話,我不是費城人,做事毫無牽挂,卡多先生不一樣,賽德郡和石油公司多少人靠你養家糊口,費城領主十年一大選,你從今年開始敗,用不着那個數,明年後年大夥兒的候選人名單裡就沒你了吧?”
圖拉莫忽然大笑起來。
冷淪靳也跟着笑。
根基牢靠或松散,無論如何是地下的事,樹幹和枝葉長在外面,年輪一圈圈匝滿,雖說風吹雨打早已不怕,但傷筋動骨畢竟百天起步,真空期沒什麼倒好,萬一來個頭鐵的伐木工非要試試鋸子……
圖拉莫十分“聽勸”:“鄙人百無禁忌,想聽聽冷淪先生意見。”
冷淪靳雙手一攤,随即擺出了個更輕松的坐姿。
“上邊突然讓圖拉莫快刀斬亂麻,出什麼事了?會不會是你刺殺未遂走漏了風聲?”
“瞎尋思什麼,坎甯那邊捂死了消息,圖拉莫又忙得不可開交,别說風聲,連隻蚊子都跑不出去。”
“你脖子怎麼樣了?”
“都快勒出後遺症來了。”
“我早說别惹雷伯恩,先靜觀其變,你太急躁,居然信坎甯的鬼話,萬幸是在自己地盤……”男人跟洛克伍德五分像,說,“對了,那小子回族了,你和他還沒打過照面?見了也是白見,跟以前一樣沒出息……不過他倒機靈,拿着詭谲的機密印件以表誠意……”
洛克伍德壓低了帽檐。
“你們往圖拉莫身邊湊,想傍第五氏族的身?”
“做人做鬼不過求個一線生機,詭谲小,不成氣候,不能全賴我吧?其他人也在選……看在以往叫的那聲‘扒皮’份兒上,等我發達了,拉你一把。”
“饒了我,真有那麼一天,你自鳴得意就夠了,不用裝給我看。兄弟情深的戲碼騙騙自己得了。”
“别太看不起我那幫子母族人,他們謀了好幾處高就,五氏族不收容,還有其他……”
“你們還真當自己是蜂蜜罐子,别人上趕着接盤?”
冷淪靳一合文件夾,也不管圖拉莫态度,起身就走:“就這樣吧,我趕時間去見下一個人,恕不奉陪,再會——當然,我更希望下一次之後我們再也不會。”
出門跟托德兄弟擦身而過時,冷淪靳瞥了他們一眼,餘光掠過洛克伍德,後者微垂下頭,帽子掩住臉,很快跟着大哥進了室内。
“坐吧,聊聊。”
冷淪靳一坐下,先給自己和對面的人各倒了杯酒。
前一晚的夜明燈在壁爐上方燃了不多會兒,耗盡了浮在水面上的最後幾滴油,燈罩裡透出一片趨近于淡紅色的光澤,暗得難以照徹整間房,慘淡的光線挂在帷幔和坎甯青白的臉上,他沒有坐。
冷淪靳放酒瓶的聲音一重,跟桌子磕出一聲脆響,頭也不擡地說:“男爵,坐下說話好嗎?”
等坎甯磨蹭着坐下,冷淪靳點了一根煙,也不抽,夾在指縫,眼睛環視了一遍四周,突然,他直直盯住坎甯,吓了他一大跳。
“怕什麼?有人親情贈送了我一塊地,我初來乍到,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來找你問一些事。”
“……什麼地?”
冷淪靳作苦惱狀:“倒大黴,一塊犯過人命案子的地。”
“這你該找政府,那裡的法官和公務員比我更有用。”
冷淪靳點點頭,承認這個建議很中肯:“嗯,對,理論上是這樣。”
“理論上?”
冷淪靳:“可不是,理論上法官和公務員大有可為,能把一切壞人繩之以法,讓合法産業順利過戶,實際上呢?偷梁換柱的領主和作奸犯科的殺人犯有時候就坐我對面,他們還蒙在鼓裡。”
坎甯聽到這話,差點拍案而起。
冷淪靳一把摁住他的肩膀,讓他坐回原位:“我舉個例子,點你了嗎?激動個什麼勁兒?坎甯,你其實知道把你變成吸血鬼的另有其人,是吧?龐戈的人藏奸成瘾,你當了這麼久領主,又受雷伯恩栽培,一定有自己的情報網,可你非要往他身上沾。”
“他疑心病那麼重,你怎麼知道……”
冷淪靳諷道:“做事的時候不是很有手段嗎,說話怎麼跟沒腦子似的,我以為豬成精了。”
“你覺得一切都是我的錯?”坎甯又要跳起來,被冷淪靳強行摁回去,“冷淪靳,你被他騙了,别太上趕着舔了!”
冷淪靳把燒完了的煙怼進煙灰缸:“哦?怎麼講?這麼說我冤枉你了,我被他騙成舔狗了?”
“他很擅長籠絡人心,隻要不損害利益,能讓每個人覺得自己跟他情投意合,你跟他才認識多久?我認識他七年,比你更了解面具下那張爬滿虱子的臉!”坎甯撕扯着眼前的台布,好像那就是一張白色的面具。
冷淪靳往後一靠,手上一圈又一圈地轉着那隻刻着“W”的鋼筆:“那怎麼了,他榮登高位,大多數人認可他很有管理能力……”
“能力?滑天下之大稽!他愛立這樣的人設,什麼精明能幹、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外人以為他幹什麼都易如反掌,但我知道根本不是,他前兩年來看我的時候,骨頭都要頂穿衣服了!這個世界上蠢人輩出,總有人信那些假東西。一個身居高位的人不對着自己的看門狗擺架子,拍拍他們的肩膀說‘我們隻是供需關系’,他們就以為遇見了明主,願意誓死相随、為他碰個頭破血流,我不能說這種技倆不走心,但要我誇上兩句,真怕晚上做夢笑醒。”
冷淪靳意味不明地“啧”了聲,心道:真苛刻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