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南豐先生。”新荊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是晚輩失禮……”
“不用這麼客氣。”曾鞏道,“天子腳下,賊人尚如此猖狂,不能不讓人嗟歎。”他仔細端詳新荊,表情又有些遲疑,“你真不是……?”
“不是。”新荊對這位年輕時的好友、同鄉、親戚非常熟悉,看他表情就知道是在将自己這張臉和王安石本人對比,便直接道,“晚輩隻是和王相公長得有點相似的普通臨川王氏族人罷了。您與王相知交多年,晚輩對您也是久仰多時。”
“知交多年。知交多年。”曾鞏不由得苦笑,“多年是真,知交卻不再是了。他在嘗試一些危險的事,我曾勸過,卻使他十分惱怒。如今能與他交心的,怕隻能是呂惠卿等人。”他沉思片刻,又道,“我對臨川王氏還算熟悉,多年以來,未曾在臨川見過你啊。”
“最近才認祖歸宗。”新荊覺得桶裡的水逐漸變涼,但他不敢出來。王安石年輕時候沉迷工作讀書,懶得收拾自己,曾鞏便會隔三差五把他洗一遍,如同定期拆洗被褥一般,形成了一些固定流程。自己現在這個狀态,長相上的相似姑且能用血緣關系進行解釋,要是讓曾鞏發現自己行為舉止和習慣動作也跟王安石一樣,那就不太好解釋了。
曾鞏緩緩點頭,似乎并沒有發覺新荊的糾結。
曾鞏現在有他自己的難題。他前段時間将弟弟曾布送來汴京,曾布承王安石的關照,得以在京城工作,近日裡被變法的氣氛感染,與他的書信裡就顯現出了一些變革的鋒芒和熱情,令他感到了不安。
曾布的性格已經算是曾家年輕一代裡比較沉穩的,是因為多年滞留偏遠地區,兄長曾鞏才會為他聯系王安石,隻是希望兄弟有個相對好一些的環境和仕途前景。但讓曾布和變法共沉浮,則不是曾鞏想看到的。
“南豐先生,對變法前景并不樂觀啊。”新荊看這位舊友心不在焉,忍不住道,“事情雖然沒有很好,但也沒有很糟。”
“你能看懂我的想法?”曾鞏擡起頭,苦笑道,“我表現得這麼明顯?”
“不是的。”新荊道,“您兄弟曾布就在京城為官,如果不是在政事上有分歧,現在陪伴您的應該是他,而不是我這個陌生人。”
“你知道我,也認識曾布。”曾鞏道,“你是制置三司條例司的人?”
新荊點了點頭,一個寒顫之後,終于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曾鞏後知後覺,抓緊叫人把他撈出來。新荊原來的衣服沒幹,此時便隻能去床上和被子相依為命。
“制置三司條例司的臨川王氏。”曾鞏重新審視他,若有所思,“原來是新中允。”
新荊哪敢躺着,裹着被子坐在床邊。“南豐先生不必客氣,我……”然後又打了個噴嚏。
桌上有店裡燒的熱茶,曾鞏倒了一些過來,端詳他臉色。
“我去找個郎中,如何?”
新荊苦笑:“請您幫我找找那個差點被偷走的竹筒,那東西更重要一些。”
曾鞏:“我已經派人去了,你且休息着。”
新荊根本無法安然休息。曾鞏派去的那人方才已經來過一次,曾鞏出去和他見面,回來時候沉吟良久,于是新荊一顆心沉了下去。
應該是沒找到。到現在沒有下落,要麼是竹筒沉了水,要麼是被昏暗的夜色掩在了哪塊草叢中,要麼是被别人趁亂撿走了。
曾鞏:“我今晚确實和曾布有事要談,那位随從姓劉,我讓他辦這事,他不會怠慢。若是有什麼其他需要的,也可以一并安排于他。”
新荊鄭重地道謝。以曾鞏的身份,能替他回一趟現場已屬于屈尊纡就。而曾鞏要和曾布談的東西也并不難猜,他們兄弟之間如何争執,新荊并不在意,能猜個八九不離十。隻是曾鞏在質疑他王安石,這個事實令他十分煩悶。
“南豐先生。”新荊忍不住道,“您這次來京,并不想去見介甫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