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現階段,神宗确實需要一個人代表朝廷去秦鳳路,不是為了開展變法,而是為了确保西北的這些人——無論是西夏人還是駐守宋朝邊境的這些官員——不輕舉妄動。
神宗緩緩道:“卿剛才說,想要去西北,做新法的試驗?”
新荊一怔:“……陛下?”
神宗:“打算去多久?”
新荊精神一振:“如果順利的話,兩到三年左右就會有成果。”
神宗:“太長了。”他說道,“一個月内回來。”
新荊:“——陛下!!”
神宗擺了擺手。“不必多說。王卿并不想讓你離京,你這一走,朕少不了還要向他解釋。新卿的打算是在秦鳳路試驗市易法,完全可以直接帶個方案過去,讓當地着手準備就是。你的任務,是看看邊境的情況。”
新荊怔了怔。這很難不讓人想起趙顼上一世西征時期的發往邊疆的一份份輿圖和一道道指令。這個年輕人還不知道戰場真正的模樣,隻是被趙匡胤當年的作為激勵着,希望再現太祖時期的千裡之外遙控軍隊、殺敵制勝的輝煌。而宋神宗派去的親信,未來在戰場上,其實是對邊疆軍士的牽制。
但現在不是潑冷水的時候。現在的神宗,在探索他自己的道路——他在依靠王安石,又不願意完全放權;他希望建功立業,卻得不到家人的支持;他渴望變法圖強,但也畏懼流言蜚語。對年輕的趙顼來說,控制新荊比控制王安石本人要容易一些,不會影響變法大局,不會改變朝堂風向,于是他有了很多機會,并逐漸精于此道;但這個舒适區建立在了一個虛構的平台上,那就是在皇帝眼中,新荊的讓步和服從,帶來的幻象就是王安石本人的讓步和服從。
然而幻象之所以是幻象,就在于它會消散。
“陛下,”新荊道,“臣舉薦王雱王元澤,擔任太子中允一職。臣近來多有失職……”
“——卿若是覺得太子中允縛手縛腳,朕便讓你當一個月的秦鳳路察訪使。”神宗搖了搖頭。“王相設察訪使,便是為了讓人察訪各地推行新法情況。卿來做這件事,各方面都好解釋。”
新荊原本是想求一個樞密院的職務,但神宗這個安排更容易得到王安石本人認同,于是他不再說什麼,起身謝了聖恩。
新荊離開皇宮,沿着熟悉的道路回到他租住的那間院子。冬日裡的陽光在樹枝之間灑落下來,他将門鎖好,将堂屋的門也關上,坐在桌邊。
此時他的手才開始發抖,目眩的感覺吞沒了他。當緩過勁來,他無聲地笑了笑,知道自己今天無異于死中得活。
無論怎麼說,他給王雱鋪好了路。蘇轼那邊近期不能再聯系了,過段時間,可以讓王雱直接和蘇轼見面,讓蘇轼再将所謂的“授課材料”謄寫一份,換個方式給這位新任的太子中允。王雱如果願意,新荊自己也可以在信裡和他探讨那些看似離奇的論調和觀點。
蘇轍将不會離開汴京,蘇轼暫時不會找新黨麻煩,而沈括,如果自己未來寫一封信給神宗,說需要沈括前往秦鳳路,憑借沈括當前的身份,這事不會有太大的阻力。
而他自己,終将可以暫時告别汴京,前往一個大宋天子尚未全面掌控的地方,看看昨夜發生在京城外的這場西夏人和宋人的争殺,是不是預示着熙甯變法未來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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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雱今日一直在制置三司條例司。傍晚的時候開始下雪,天地之間一片素白。他走出門,看見新荊遙遙站在遠處,也沒有撐傘。
他匆匆走過去,撫落對方肩上的雪花。
“怎麼了?”
“……沒什麼事。”新荊隻是看着他。“就是想起來了,想要過來再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