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聽到的是雨聲。
淅淅瀝瀝的小雨落在鬥笠上,也落在了開始泥濘的地上。竹葉的清冽香氣變得隐晦,土腥氣泛了上來,但并不惹人厭,路邊的野草頑強地從石縫之間生長,而不遠處的田地,則在歡欣地迎接着久違的雨水。
王安石察覺兒子在自己懷中醒過來,沒有說話。這一段恰好是山路,他本來就走得費力,再加上他自身不是那種會與孩子親密相處的個性,這時候實在不想開口,于是繼續往前走。
既然孩子想觀察自然,那就讓他觀察。
兒子半天後找回了聲音,不免有些膽怯:“……爹,我下來自己走。”
“你走不了。”王安石氣悶道,“你扭傷了腳。”
王雱看向自己的腿,左腳腳踝此時腫如饅頭,褲腿高高挽起。
“你之前到樹上去幹什麼了?”
“有小鳥掉了下來……”
“好。”王安石道,“怎麼掉下來的。”
王雱抖了抖。“我……那個……本來在讀書,外面實在是太吵了,就想先把它們驅趕走……”
“用的彈弓?”王安石道,“好本事啊,你把鳥巢都彈了下來。”
王雱不敢吱聲。這事已經發生了好幾天,他這幾天裡一直裝得跟沒事一樣,就怕被父母發現。然而左腳一日比一日疼痛,今天已然腫得走不動路,靠衣服遮擋已然不行了。
“知道再放回樹上是對的。”王安石道,“但君子不立于危牆之下,以身試險大可不必。你不僅因此摔了,而且還想瞞着家人,這樣更是不對。”
王雱默默點頭。
“荀子載孔子之言,智者若何,仁者若何,孔子問了子路、子貢和顔回,而他最欣賞的是顔回的答複。還記得是什麼嗎?”
王雱答道:“顔淵曰,‘智者知己,仁者愛己’。子曰,‘可謂明君子矣’。”
“不錯。”王安石道,“愛己是仁之開端,既然你也想效仿古之先賢愛别人,那得先學會愛你自己。如果連自己身體也保護不了,那這個愛未免是虛幻的。”
王雱又點了點頭。
“你回去之後要跟你娘親好好道歉。”王安石又道,“她本來就不同意你跟着我來……你哭什麼??”
王雱剛剛默然不語,然而眼淚已經盈眶,父親最後一句話像是壓垮駱駝的稻草,使得小朋友的眼淚突然決堤。
這就變成了王安石不知道怎麼辦了。他腦海裡瞬間浮現了妻子的臉。
回到家之後,吳氏立刻迎上來,隻看了一眼,王安石就感覺自己能看見一團怒火從她肺腑一瞬間就燃燒到了頭頂。
王安石立刻道:“我真的沒罵他!”
“你這個當爹的,真是好沒輕重!霧兒身體本來就差……”
王安石争辯道:“我沒有罵他!我最多就是跟他講講道理,這對他的成長很有好——”
吳氏氣得七竅生煙:“——榆木腦袋!!”
小朋友本來隻是抽噎,這時候忍不住嚎啕大哭。娘親的維護讓他更想哭了,但說實話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