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荊:“真的。”
曾布眨了眨眼,真誠道:“我不信。”
新荊心裡一股怒火噌地就往上蹿。他上一世就對曾布有意見,這小子在根究市易務的事上就像是吃錯了藥一樣跟自己人過不去,與呂嘉問等人公開叫闆,說呂嘉問掊克違法,侵擾三司。自己上一世為了保證市易司的正常運作,最終不得不把曾布丢出了京城,直接貶到了饒州;但當時的提舉市易務呂嘉問也沒能保全,出知常州。内鬥到這種局面,他都感覺臉上無光。
雖然呂嘉問有段時間确實因為自己的關照而忘形,甚至敢對三司使薛向等人出言陵慢,失了分寸,但他能舍棄自己家庭來追随新法,本質上是個進步青年,哪能這麼窮追猛打?
——有錯誤的時候指出錯誤,讓他改正不就行了!鬧到皇帝面前是幹什麼!!
曾布突然覺得後背一涼。他打了個寒戰,沒有反應過來這股涼意從何而來,發現新荊已經把門關了,在門後冷冷道:“讓你拿衣服就拿衣服,别再廢話。”
新荊也不再回床上,站在門口等着曾布回來。曾布一道風似的走了,章惇從床上坐起,笑道:“玉成兄發起來火來,倒是有宰執的氣象。”
新荊涼涼地道:“承你吉言。”
曾布走得快回得也快。新荊和章惇先後穿好了衣服出來,而曾布被新荊一頓訓斥,整個人委屈且迷惑,讓家中仆從準備了些清淡食物,随兩人一塊吃了,又一同去條例司。
他估計着新荊這低氣壓是來源于宿醉,但考慮到自己昨晚上也參與了勸酒,曾布滿腔委屈,但還是隻能咽了肚子裡。
三人在條例司外附近還馬,步行沒多遠,曾布便發現新荊不再走了,而且臉上的表情明顯緩和了下來,真是如冰雪消融,萬物複蘇,大地回春。
曾布往前一看,毫不意外地看見王雱正在門口,與今日的條例司門人交流。王雱似乎也察覺了有什麼人在看着自己,疑惑地回過頭,然後立刻一愣,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幾秒後才回過神,大喜過望,快步走了過來,雙手執起新荊的雙手,喜道:“你回來了!”
新荊微笑道:“元澤近來可好?”
“好!很好!”王雱喜不自勝,“外面冷,快進來,快進來——”
語畢拉着新荊的手進條例司去了。
被留在了原地的章惇和曾布彼此看了一眼。
曾布:“……王雱完全沒看見我們?”
章惇:“我覺得是。”
曾布:“我今天一點都不想去條例司跟他兩個共處一室了。”
章惇:“先喝個茶去吧。”他同情地拍了拍曾布的肩膀,“我請客。”
說是喝茶,其實也沒走太遠。王雱今日在這兒,王相公随時可以來條例司,離遠了的話,上司若是有什麼消息他們都不方便回應,便找了同一條街的茶店,挑個僻靜位置稍作休息。今日他二人都穿着官服,店主不敢怠慢,除了茶點,額外上了一些瓜果點心,個個都是精緻模樣。
曾布撿了個獅蠻栗糕,歎道:“你惹出來的禍,讓我成了新中允的眼中釘,真是豈有此理。”
“話可不能這麼說。”章惇笑道,“他日後必然也會找我算賬。玉成兄年紀不大,心思倒是深得很。”
“年紀小、心思深,未來必然是個不好惹的人物,你何苦找他麻煩?”曾布苦悶道,“如果他昨晚上沒去折騰你,你熬着一整夜在幹什麼?難道真去給他端茶倒水了?他信不信我不管,反正我不信。”
“你不信也罷。”章惇道,“我昨夜裡翻來覆去,姑且算是把他研究通透了。”
曾布:……????
章惇不去理會曾布瞬間精彩萬分的表情,自顧自端了杯茶,幾乎是閑散地看着那杯中茶梗沉浮。他前幾日去見王相公,沒在他的宅邸見到人,卻看到王相公的次子、王雱的弟弟王旁與一戴鬥笠者私語。他不想旁聽王家的私事,但隻言片語還是飄進了耳朵。
戴鬥笠者信誓旦旦,語快而低,反而是小王衙内沉不住氣,憤憤說道:我就知道臨川王氏沒有這号人物!
這話聽起來大有内容。章惇閃身避開了,把這句記在了心裡,并不打算與外人道。如今對着曾布,他不會透底,但可以挑些能說的,跟同事交流交流。
“蘇轼去年是怎麼評價新荊的?”章惇擡起眼,問道,“是不是說他小狐精?”
曾布古怪地看着他:“蘇轼說的那能信嗎?他還說他弟弟是卯君(*兔)呢。”
“新荊有時候跟王相公非常像。你仔細想想。”章惇道,“其他别說,你就看他今早上怎麼罵你的。”
曾布臉上浮現出更加古怪的表情:“你是說你昨天用了一晚上時間,去研究新荊到底是不是狐狸變的?”
“如果真是呢?”章惇神秘低語,“如果他潛在臨川王氏宅邸中,吸收王相的精氣,化作他年輕時候的模樣,然後混入變法隊伍……”
“那他科舉考試考得還挺好的。”曾布揶揄道,“殿試第一,官家親自批了他不必按照慣例去地方上磨勘,可以直接留京工作。他之前的文章我也看了,寫得确實很好。玉成兄如果是狐狸那還真不是一般的狐狸,這些年的功夫肯定都用在學習上了。”
比我考得好多了。曾布酸溜溜地心想。
“精怪畢竟是精怪。”章惇仍在循循善誘,“如果他是人,那什麼都好說;如果不是人,如今他的魔爪已經伸到官家那兒了,你我做臣子的,難道要坐視不理?他前天夜裡不就……”
“不不不不,你等等。”曾布立刻打斷這個危險的話題走向,看向章惇,“你昨晚上到底研究出什麼來了?新荊他喝多了露出尾巴來了??”
“沒有。”章惇搖了搖頭,道,“沒有多餘的耳朵,沒有尾巴,沒有利爪,沒有尖銳的牙。各方面很正常。身體很正常,各種反應也很正常,所以才奇怪……”
“有什麼奇怪的。”曾布歎道,“這不就說明他根本不是什麼精怪?他一個臨川王氏本家的人,跟王相公長得像,這有什麼可怪異的!我就不容易把他跟王相公看錯,你這種能從其他人身上頻繁看出王相公影子的,我看才是有問題,不像什麼正常人類,倒像是個妖精。”
章惇挑眉:“一夜的功夫,子宣兄居然學得伶牙俐齒了。”
“不敢不敢。”曾布哼了一聲,又撿了個蜜餞,“承讓承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