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布章惇二人回到條例司時已近正午。兩人邁入房間時,新荊與王雱也結束了叙舊,後者理了一些賬目資料,正與他這位幾月不見如隔三秋的族弟商議。
曾布吸了吸鼻子,隻覺得滿室異香,詫異道:“什麼味兒?”
王雱擡起頭,看到他二人,笑道:“今日怎麼來這麼遲?還好相公沒過來,不然要治你們罪了!”
曾布心道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好了。他走到桌前,感覺那股香氣更加馥郁,拿起茶壺來聞了聞,驚訝道:“你們煮了什麼茶?”
“煮都煮了,還計較是什麼?”王雱笑道,“大人前段時間給我了半塊茶餅,說是官家所賜,讓我留在條例司裡待客。玉成難得回來一趟,我行待客之禮,就想起了它。”
曾布呆立在那,久久不能言語,然後緩緩癱坐進椅子裡。
好元澤。他心想,你竟然把官家今年元夕賜給王相公的小龍團煮了。
京内有“黃金易得,小龍團難得”的笑話。仁宗皇帝也就隻有在每年的甫郊祭天地的大禮中,給中書省和樞密院兩府的各四位大臣賞賜一餅小龍團茶。八個人才分一餅,一餅隻有一兩六錢;八個頂格的權臣,每個人才分到二錢!
歐陽修以谏官之職入朝供奉,到官至樞密副使、參知政事,凡曆二十餘年,才得到了皇帝賜予的一餅完整的小龍團茶,哪裡舍得喝過,每次拿出來觀賞,都涕泣不已;要是知道如今有年輕人如此對待小龍團,還不得氣昏過去。
“……還有嗎?”曾布緩過勁來,心想既然到了這份兒上,還有什麼客氣的,“我能不能嘗嘗?”
“沏了兩壺,子宣不必客氣。”
曾布立刻找了兩個幹淨茶盅。他和章惇其實已經喝了一上午茶,但小龍團一年也就能出十斤,這種不惜成本的煮法也不知道一輩子能遇到幾次,一定要試試。
新荊完全沒發現什麼不對。他上輩子在皇宮裡喝過的比這更好的茶也有,但他嘗着沒什麼區别。倒是王雱拿出來的資料裡有一些吸引了他的注意。
勾管往來國信所(*北宋掌遼國信使交聘事)的一份奏章手抄:賀同天節遼使已駐臨清驿。
同天節是神宗的生日。宋代皇帝生日都是節日,如仁宗的乾元節、英宗的壽聖節、哲宗的興龍節。哲宋未親政前太皇太後高氏甚至也有坤成節;而考慮到這節日的性質,當時年幼的小哲宗皇帝過坤成節的時候也不知道是什麼心情。
官家的生日是四月初十(*宋神宗于慶曆八年四月戊寅生于濮王宮),距離現在還有近一個月。按照慣例,遼國确實需要派使者前來祝賀;隻是今年遼使來得似乎有點早。
提前了這麼多。新荊略感疑惑,心想,不應該啊。
他擡起頭,問道:“最近汴京城可還太平?”
王雱想了想,笑道:“不算太平。”
新荊大驚。然而看面前幾人,一個個臉上絲毫沒有什麼困擾為難之色,曾布臉上甚至顯出了幾分揶揄。
“玉成兄久不在京城,錯過了不少熱鬧。”曾布道,“還好你有彌補的機會。”
新荊怔了怔,意識到了“太平”二字被故意解釋成了“平淡”。他此時醒悟過來,道:“瓊林宴!”
“正是。你這趟回來,正能趕上今年的瓊林宴會。”王雱笑道,“三年一大比,子宣、子厚、吉甫他們都是嘉祐二年的同年,你我則是治平四年的。但凡同年進士都能一同簪花穿紅,跨馬遊街,赴宴瓊林。玉成兄當年在宴席上主動與我攀談,如今回憶起來曆曆在目,如在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