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對新中允叫走弟弟蔡卞到底聊了什麼非常感興趣，因為蔡卞自歸席之後，對外雖然仍談笑自如，但自家人明顯看出他是強自鎮定，神色惶惶，仿佛驚弓之鳥。

等宴席結束，二蔡到了家中，蔡卞就裝不下去了，在椅子上一癱，發出一聲苦悶的長歎。

蔡京看向自己兄弟：“發生什麼事了？”

蔡卞轉向蔡京，審視了他一會，說道：“我外表到底如何？”

蔡京看了看他，評判道：“骨相甚佳，但遜在背太薄，腰太細。”

蔡卞心思一轉，忽然坐直了起來，道：“你是何時認識新中允的？”

“也不算認識。”蔡京笑了笑，道，“我們提前幾個月來京備考，那時候他已經去了秦鳳，沒機會見到。我并不知道他已經回來京城了，但長得像王相、又不是王雱的京城年輕官員，隻能是他新荊新玉成。他雖然年輕，但深得聖眷，未來大有可為。”

蔡卞搖頭道：“他這個年齡的太子中允，雖然稱得上是年輕有為，但同樣是臨川王氏的王雱王元澤升得更快。有宰執照拂，誰還不是未來大有可為了？”

“并非如此。”蔡京淡然笑道，“他歸宗臨川王氏，是因為遭遇彈劾，不得已而為之；歸宗後也主動請罪申請外放，去了秦鳳路察訪。比起接受王相公的關照，他倒更像是得到了官家的優待，外放查訪雲雲，不過是走個形式；回來之後，幾個月的查訪經曆，也許能比得上普通官員幾年的地方磨勘了！”

蔡卞若有所思地看着蔡京。“你對他印象不錯。”

蔡京：“不敢跟元度你相比。”

蔡卞臉上的表情一僵。

……不是。蔡卞心想，這位新中允繞過你、找我單獨談話，你還酸起來了？？你這是不知道他跟我談了什麼，你要是知道了，你肯定也會……

不。他心中一動。等等。

“這位新中允确實有一些門路。”蔡卞的表情神秘了起來，放低聲音，道，“他手裡，應該還有一個留京工作的名額。”

蔡京的眼神明顯一動，但立刻就變成了苦笑。

“為你量身打造的名額。”蔡京歎道，“是嗎？恭喜你。”

“這福氣，我享受不了。”蔡卞道，“葉祖洽都沒有留京的機會，我如果留京，我就要成為衆人的眼中釘了！”

蔡京并不認同：“這可不是孔融讓梨的時候。有機會卻不把握，未來想再進京，難如登天了。”

“哥哥說得在理。”蔡卞立刻道，“我是承受不了這種壓力的福薄之人，這樣的機會，并不是我的福澤，而是我的枷鎖；也不知誰能救我于水火。”

“……”蔡京看向自己兄弟，“有話直說。”

“自古以來，人都講究投桃報李。”蔡卞意味深長道，“新中允給出的條件如此優渥，接受的人未來豈不是要給他當牛做馬、永世不得翻身？”

蔡京：“……”

蔡卞起身到他身前，相信一向聰明的兄長已經聽明白了。他與蔡京親密執手，怅然道：“你我來京之前，隻知道官場險惡，人心叵測；今日瓊林一宴，才知道已經踏入龍潭虎穴！我是必然會拒絕新中允了，未來也不知道會被發配去南疆挨餓還是去戰場等死，不知道還有沒有跟哥哥再見面的機會……”

蔡京猛地緊握住他的手。“我怎麼忍心讓你受這種苦？”他目光堅定，毅然道，“新中允既然如此不做人，我做兄長的，怎麼能不保護你？你我相貌相仿，同科進士，親生的兄弟，有什麼不能替的？所有的磨難，便由我來承受吧！”

——順便留京工作的機會也讓我來承受。

蔡卞心說你居然還真敢接啊，而且接得居然絲毫不帶猶豫，你也是個人物。他臉上浮現的則是真摯的感動，眼中淚光漣漣：“哥哥！……”

蔡京：“元度！我心已決，不必為我傷心……”

“哥哥！……”

“元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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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雱将呂嘉問送到門外。仆從牽着馬候在幾步之外，正再次檢查馬具是否穩妥。

“你腳傷還沒大好，該多休息幾天。”王雱再三挽留呂嘉問，歎道，“大人隻是看着嚴厲，實際上很寬厚；你又何必擔心自己占了書房那點地方？你受了傷，本該養好再走！”

呂嘉問苦笑。他也覺得自己在書房不占地方，但呂惠卿覺得他占；他自己也确實是不想走，但他再好的身體和精神狀态也招架不住呂惠卿每天的“慰問”和“輔助治療”。

反正以後有的是機會和王相見面……

王雱見呂嘉問去意已決，對他的好感倒是上升了。呂公著已經目前主動向官家提出辭職，自己在家中待罪，呂嘉問肯定不能回家，他這時候主動提出離開這兒，是相當有勇氣，也是有擔當的。

王雱目送呂嘉問上了馬，仆從牽着馬随呂嘉問離開，身影逐漸隐入人群。而有一人與這兩人錯身而過，似乎是認出了呂嘉問，以官職稱呼，并恭敬拱手；呂嘉問略有一絲詫異地回了禮，幾秒後恍然，笑道：“新科進士！”

呂嘉問對這位有些印象，故能有此回答。這位姓蔡，考前曾來到呂家拜會過，送了不少禮物。不過能考上，也是憑他自己的本事。

兩人就此别過。姓蔡的一位早早地下馬，以更恭謹的态度面向王雱，并再次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