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光離開了京城，呂公著也離開了京城，持續了一整個冬春的啾喧聲終于緩和了下來。考慮到貶黜呂公著的書中有“方鎮之亂”，大名府韓琦也将有所警覺，主動收斂攻勢以自保；春耕已經開始，他們二位的退步，将讓青苗法的推廣将如春雪消融，順勢而下，走向大江南北。

隻是熙甯年間的事注定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

他看向坐在對岸的新荊。這年輕人仍在看手裡的一份劄子，沉思不語。

“西夏集結兩萬兵馬企圖奪回綏德城。”王安石道，“你在秦鳳也算是察訪了幾個月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新荊：“兩萬兵馬不足為懼。”他歎道，“郭逵如果能避開鋒芒，在綏德城堅壁清野，守城是綽綽有餘的。”

郭逵當年與狄青齊名，也是一員大将了。雖然未來在宋朝和古越南邊境的戰場上發揮不力，但目前對抗西夏的宋将裡，他是比較讓人放心的一個。

西夏的綏州在諒祚末年叛降歸宋，被西夏人認為是喪地之恥；考慮到邊境壓力，神宗甚至曾下诏，要焚燒後放棄綏州。當時郭逵堅持反對，甚至不惜隐匿诏書。西夏梁太後去年三月曾上表請求用安源、塞門兩個寨換綏州，也獲得朝廷認可，郭逵堅持認為這很可能是空口欺詐，他提出一個條件，即必須先行交出塞門、安遠二砦，才可移交綏州。

交接時，西夏果然隻交付二寨的廢舊地基，不願交付二寨所轄的土地，這事便不了了之，宋朝遂将綏州改為綏德城。神宗因此下诏表彰郭逵，說：“淵謀秘略，悉中事機。有臣如此，朕無西顧之憂矣”，不追究他隐匿诏書的罪過。

但當時不追究，不代表這事沒有留下後患。如今西夏攻宋，依然意在綏德。最初攻取綏州的種谔，這些年也一直背負着“挑起戰亂”的彈劾罪名，朝廷内的鴿派對他是相當有意見的。

王安石道：“守城綽綽有餘，卻報了軍費不足的急腳遞。”

新荊一怔，很快反應了過來：“……這事兒也歸罪于青苗法，未免太過落井下石了。”

王安石看向新荊。他覺得跟新荊交流，有一些明顯的壞處，也有一些明顯的好處；壞處在于這年輕人并不聽話，好處則在于，他對自己心思揣測得極為精準，交流的時候非常節省時間。

呂惠卿當前也做不到這一點。

“我倒是可以向官家申請去橫山那邊看看。”新荊若有所思道，“畢竟我職務是秦鳳察訪，古渭寨目前還算順利，但綏德城如果打起來，嬴的話什麼都好說，如果打了敗仗，地方上推說是推行青苗法導緻人心惶惶，那就不好解釋了。”

“官家不會讓你去。”王安石正等着他主動請纓，“你得考慮好理由。”

“倒是有個好理由。”新荊笑了笑，道，“元澤的軍器監正研究着神兵利器，我帶些去前線，也算是官家的恩典走向一線了。”

王安石心道，什麼時候，變成了元澤的軍器監了？

不。他心道，你是想借這個機會讓軍器監擺脫樞密院。

他不由得歎氣。

“不需要您費多大工夫。”新荊立刻道，“到時候樞密院反對的時候，隻需要王相公解釋一二。”

王安石：我歎口氣你都知道我在想什麼了。那你還好意思在這兒說什麼“解釋一二”？樞密院那些人就比禦史台好惹了？那是“解釋一二”就能應付得了的？！

他看向新荊，新荊想了想，又道：“王韶那邊主要是李師中和窦舜卿對他有意見，實際上沒有謊報荒地面積。如果真說有什麼事，那就是托碩部族和隆博部族存在一些沖突。我回來之前，官家已經派了李憲到那調查，這人雖然是個宦官，但不會被李師中和窦舜卿輕易收買；李憲知道我已經來京，最後的調查結果，應該是對王韶有利的。”

王安石審視新荊。這個二十多歲的年輕晚輩，對熙河開邊的事上異乎尋常地上心，并且對另一些事也異乎尋常地不上心。

王安石：“當年司馬光招你為婿，你為什麼不答應？”

新荊：“……”

話題怎麼跳轉到這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