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荊并不搭理他,正将麻布的經線隔一抽一,然後兩塊麻布緯線交叉三十度疊放,交在種建中手中。
種建中:“這是幹什麼?”
“這個孔隙度應該夠了。”新荊道,“陶罐中的面粉不少已經結塊發黴,你篩一下,保留最細的那些,務必要篩去裡面混雜的青鹽。從上面拿下來的弓弩還有幾個,我去布置。西夏人找到這兒不會太久,你别這麼多廢話,雖然兇險些,也比留在上面坐以待斃要強。”
新荊想了想,又道:“粉塵對肺不好,你先忍一忍。”
種建中無奈:“生死關頭,又有什麼不能忍耐的。”
新荊很欣賞這個回答。他現在對小種将軍的認可度很高,這是個可塑之才,性格也很不錯。如果好好培養,成就将很快超過種谔。
他回到牆邊盡力将陶罐推到耳室前面,做成甕城形狀;然後在四面牆壁固定弓弩,以麻繩串聯,并在弓箭箭道途中布置若幹粉包,最終将自己外袍也兜起大量過篩之後的荞麥粉,吊在後方。
其餘的衣服則懸挂在了台階最後一級正前方。這是為了穩定氣流。
又一粒碎土砸在陶罐上時,新荊的手按住了種建中的手臂。現在兩人已經退回到了耳室入口,身後能感到通風口的微微氣流,這裡有一個向上的斜坡,後面的土牆并非牢不可破。
地窖頂傳來黨項語的低吼,沒有火把被直接扔下來,這很可惜,但是作為替代的是射下來的箭雨。有甲胄摩擦的聲響,第一個人掀開懸吊的衣服,被暗中射來的箭矢洞穿。
這一箭屬于種建中。新荊輕拍小種将軍。如果彈道明确,就算是目不視物也能殺敵。種建中完成這一箭後立刻丢掉弓箭抄起放在腳邊的刀,他現在看不清東西,但對氣流更加敏感,通風空隙就在身後。
新荊松開了拽在手中的麻繩。弩機瞬間連發,有的射中了甲胄,有的則射中了□□,頃刻間一片慘呼。西夏人不再托大,有無數火把被立刻點燃投入地窖,懸浮在地窖中的粉塵一瞬間亮如金輝。
種建中聽到耳後猛烈的爆炸。雖然有陶罐和耳室土牆阻攔,他整個人仍被巨大的氣流向前推去,那力氣幾乎要碾碎他所有的肋骨和内髒。面前的土牆内部石頭被震得松動,種建中怒吼一聲,通風空隙被他擊穿成了洩爆孔,他幾乎是抱着另一個人從裂口中爬出來,聽到身後連綿不斷的塌陷聲,有遺留在現場的西夏戰馬驚慌四顧。
“上馬!”他聽到新荊低吼。地面的光照讓他又能勉強看清一些輪廓,種建中搶過一匹馬,徑直将另一個人也拽了上來。地面上有人發現了他們的動作,但發生在地窖的爆炸讓他們暫時無暇他顧,隻有兩人持弓便射,戰馬嘶鳴,幾乎直立起來,種建中緊緊抓着缰繩,狠狠勒過馬身,驅使它離開這個險要之地。
這次是新荊坐在後側。“你能看清東西了?”他問道。
“不能!”種建中爽快地回道。
“缰繩給我。”新荊立刻接過繩子,“泾原路如果現在還沒有反應,那蔡挺就是徒有虛名!我們往西南走。”
“我聽到了馬蹄聲。”種建中笑道,“官人要碰碰運氣嗎?”
“你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新荊道,“你中了毒,看不清東西,灰頭土臉,腿還在流血。”
剛才地窖爆炸,陶片割傷了種建中的腿。不過這算不了什麼。種建中心想。他和身邊年輕的官人剛剛死中得活,而隻要還活着,就有無限的希望。
“剛才的陶罐裡有火藥嗎?”
“沒有。”新荊道,“陳腐的荞麥粉罷了。但它們來自環慶路,這是個大問題,回頭我得提醒提醒元澤。”
種建中忽然道:“元澤是誰?”
“家兄。”新荊道,他猛地勒住馬,凝視面前的一隊秩序井然的騎兵。“我們運氣不錯,這是宋軍。”
對方已經駐馬警戒,打量這形迹可疑的二人一騎。
新荊翻身下馬,拱手朗聲道,“我家主人乃是将門種氏種建中,受青澗城種谔所托前去秦鳳,不想遭遇西賊偷襲中毒,勞煩各位軍爺向上級通告一聲,借寶地醫治兩日。”
對面騎兵和種建中本人都吃了一驚,騎兵中有一人打量種建中,審視片刻,道:“某是張玉将軍手下巡檢,二位随我來。”
新荊重新回到馬上,種建中貼近他,近乎驚恐地壓低聲音:“你這是什麼意思?!”
新荊也壓低聲音:“我哪能讓司馬十二掌握我的行蹤!他隻知道你是姚十一,不知道你就是種建中,你隻需要用種建中的身份把我帶去秦鳳就行,其他的不必在意。你伯父種谔是聰明人,如果有消息傳到他那兒,他也能在司馬十二面前護你周全。——你還愣着幹什麼,難道我要看着你被冠上綁架京城官員的罪名被處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