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布:“……你從哪聽說的王相病了?”——連我都沒聽說!!
呂嘉問臉上顯現出一絲惶恐:“哥你别生氣……”
“我沒有!”曾布斬釘截鐵道,“王相今日去了宮裡,沒人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你在這兒等着不是那麼回事,你不如去他家裡等着。”
呂嘉問踟躇再三,曾布堅定且堅決地把他送出門,一點留人的意思也沒有,然後還沒等回到自己那屋,他在連廊裡又遇到了章惇。
章惇正與一位青年談笑風生。曾布心中詫異,多看了兩眼,隻見章惇暗中給自己使了個眼色,然後拍了拍那青年的手臂,朗聲道:“今日不巧,曾子宣請坐去酒樓會見佳人,盛情難卻,有機會我們再細聊。不送了。”
曾布心說我什麼時候要請你了!我沒有!!
那青年頗有些惋惜地拱手作别,路過曾布,也朝他客氣地施禮。曾布隻覺得這青年的臉好像在哪見過,一時間想不起來,隻得先還了禮,客客氣氣送出門去。
然後回頭一看,章惇倚在連廊立柱旁,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也不知道想什麼。
曾布走回到他身邊,抱怨道:“你的客人,為什麼要我去送?”
“不是我的客人,是條例司的客人。”章惇微微挑眉,“你不認識他?”
“看着眼熟,實在想不起來了。”
章惇笑道:“子宣最近喝了太多花酒,竟有未老先衰之征兆。”
“我不是,我沒有!”曾布怒道,“我這三天為了計算賬目隻睡了三個多時辰,你有本事你也這麼熬夜……”
“——剛才那位,是曾公亮的兒子曾孝寬。”章惇簡潔道,“這事兒挺有意思。呂惠卿這一離京,我們這條例司好像少了個結界。曾孝寬的父親是反對變法的宰執,呂嘉問的父親是反對變法的禦史中丞,但他們兒子都親近王相;呂惠卿這一走,他們的态度更積極了。”
那巧了。曾布心想,我哥曾鞏也不贊同新法推行。我看你在王相面前也挺積極,跟别人面前判若兩人——你章子厚平時當狂放野獸,在王相面前當乖巧狸奴,你也挺離譜的。
“天色已晚,我看王相今天不會從宮裡回來了。”章惇道,“子宣既然工作辛苦,今日裡不如做東再請我一次酒,也算是同僚之間噓寒問暖,互訴衷腸……”
“我不!”曾布怒道,“有本事你請客、你掏錢。”
“既然如此,那就這麼定了。”章惇确實不缺錢,他簡單設了個套,就這麼看着曾布跳了進來,不由得笑道,“今晚上我也邀了蔡卞,我們去樊樓喝酒,給你解解乏。”
曾布稍一遲疑,再回過味來已經上了賊船。夜幕降臨,他坐在樊樓最好的包廂之一裡,看着窗外的京城夜景,聽着耳邊的絲竹小曲,王相公的準女婿蔡卞在聽章惇介紹條例司的情況,此刻倒顯得很内向,隻是笑意吟吟,無論章惇怎麼撩撥,仍是不動如山。
章惇難得失算,已經意識到自己踢到了鐵闆。他沒想到蔡卞年紀輕輕,已經頗有城府,自己說的他也聽,自己誘導的話題卻不跟進,稱得上是外柔内剛。
這多沒勁。章惇感到了遺憾,不由得歎了口氣。
蔡卞笑吟吟地看着他,道:“子厚兄為何歎息?”
章惇喟然道:“如果新荊還在京城就好了,他比較有趣。”
言下之意就是蔡卞相當無聊了。蔡卞笑了笑,道:“他回秦鳳回得匆忙,沒有機會多認識,也是蔡某的遺憾。唯有前幾日托人捎來一封信,信上言辭切切,确實令人感動。”
曾布猛地坐直起來。
“新荊給你寫了一封信。……新荊給你寫了一封信??”曾布震驚地看向蔡卞,“雖然有點冒昧但是——你們什麼時候關系這麼好了?”
蔡卞若有所思地看向曾布。事實上,新荊隻是在信中寫了關于王相女兒——也就是他新荊名義上的妹妹——的一些喜好和脾氣,稱得上是以兄長口吻,對準妹夫的一些提點。
但眼前章惇和曾布的反應倒是很有意思。尤其是曾布,明顯思路跑偏。
曾布猶豫再三,低聲道:“我聽說他曾經對你有意,但你現在是他準妹夫,千萬不能犯錯,明白嗎?”
蔡卞微微挑眉。
曾布見他不當回事,急切地叮囑:“他是官家的人!我不知道你哪來的本事,能讓王相公認可,讓王相的女兒對你印象不錯,讓新荊也對你記挂再三……你現在可以仗着準女婿的身份出入宰執府邸,自然知道要留意言行,不給王相本人生事;但你如果與新荊交往過密,你就會惹怒不該惹的人,你明不明白?!”
蔡卞頗感意外,不由得去看章惇。章惇倚在榻上,正在剝一顆荔枝,對上蔡卞探詢的眼神,笑道:“元度你别聽他的。新荊真正挂心的到底是誰,你我知道,宮中的那位也知道。他們臨川王氏有兄弟情深,你我條例司内有同事之誼,與其喋喋不休,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将剝開的荔枝放在酒盞中,俯身送在曾布嘴邊,低語道:“這一顆的價錢,足以讓幾百将士披堅執銳;但同樣的銀子送到西北,最終能買的卻隻是些破舊刀槍。官家對王雱和新荊的關系看不順眼,但仍然選擇讓他們同去西北,除了有王相本人的建議,也是官家想借這機會,揭開一些陳年舊弊。……子宣,别躲。這是給你特意剝的,你若是不吃,未來可就沒這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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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雱打了個噴嚏。
新荊回過頭,王雱笑道:“唔。總感覺有人在念我。”
新荊停住腳步,道:“我送你們到環慶路後,就要回秦鳳,小種将軍的眼傷還沒痊愈,讓他先跟你一段時間,看他那邊情況,如果需要去鄜延了,你就讓他走,但最好保留一些書信來往。他是難得的将才,未來将有大作為。”
幾人現在正在夜幕下進入城寨,新荊牽着馬與王雱說了這些話,并沒有避諱幾步外的種建中,有些内容,甚至是特意說給種建中聽的。王雱伸手接過缰繩,将自己名義上的兄弟攬了過來,頗為親近地在對方頸間蹭了蹭。
新荊有些吃驚,拍了拍對方的背,說道:“你如果遇到麻煩了,給我寫信就是。有什麼想說的想做的,都可以寫下來。”
言下之意,你一個成年人,當着外人的面,還是要注意言行舉止。
“好的。”王雱伏在他耳邊,低笑道,“但你剛才也說了,種将軍還未痊愈;那麼假如我做了什麼,他也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