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紅光閃爍的黑暗裡見到剝皮女人的那一刻，柏婪第一反應便是轉身逃跑。

他想也沒想地朝來路狂奔，卻在前方的拐角處再次看見了那熟悉的猩紅蹤迹。

剝皮女人不知何時再次出現在了他面前，笑得詭異又怪誕，沒有嘴唇包裹的牙齒裸露在外，齒縫間隐隐還塞着肉絮。

柏婪再次逃走，憑借矯健的身手不斷同剝皮女人周旋，兩人幾分鐘便把醫院幾層都跑了個遍。

然而人類不及鬼怪，力氣終究有耗盡的一刻，在意識到剝皮女人時緊時松的追獵不過是在把他當玩物逗弄時，柏婪毅然決定停下腳步。

他冷冷盯着女人，右手悄悄撫上後腰，那裡别着一把他在院長辦公室發現的小巧骨刀。

剝皮女人脊柱扭曲地站在柏婪前方，在發覺柏婪不再跑動時，一雙葡萄珠一樣的漆黑眼球竟帶了點失望的色彩。

柏婪緊緊盯着剝皮女人，而剝皮女人也在好奇地打量着柏婪。

突然，不知是從柏婪身上看到了什麼，剝皮女人一怔，然後猛地蹲下身，用血肉黏連的雙手抱住頭，嘴裡緊接着發出了野獸一樣非人的嘶吼。

柏婪被那恐怖的聲音刺得耳膜生疼，五指攥緊了骨刀，下一秒，剝皮女人停止了尖叫，猛地擡起頭，用那雙漆黑到不見一點光的空蕩瞳孔死死盯着柏婪。

柏婪被那眼神裡的絕望和痛苦驚到了，印象裡剝皮女人一直像安豢養的一隻兇猛寵物，雖然恐怖但卻沒有神智。

但這一刻，柏婪竟在她臉上看見了和正常人類一樣鮮活的神色，隻不過夾雜了濃濃的痛和恨。

那雙眼睛帶來的極端窒息感讓柏婪下意識退後了半步，或許是被柏婪的動作驚到，剝皮女人四肢着地，下一秒，用一種扭曲恐怖的姿态猛地朝柏婪沖了過來！

柏婪沒有慌張，他一直在等這一刻，他毫不猶豫地拔出骨刀，眼神冷靜地從下而上掃過剝皮女人。

他盯着剝皮女人脖頸那塊和頭顱半粘不連的皮肉，甚至連出刀的角度都想好了，隻為将這個吃人的剝皮怪物一擊斃命。

可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有出手。

他舉刀的胳膊高高舉起，卻沒有落下。

于是他眼睜睜看着剝皮女人越來越近，夾雜着濃郁的血腥味，讓他連呼吸都被染上了令人作嘔的鐵鏽味道。

柏婪急得後背出了一身冷汗，身體卻像突然不屬于自己一樣動彈不得。

正當他以為自己是被剝皮女人邪惡的術法禁锢，即将死在那越長越大的血盆大口下時，身體卻忽然被面前那恐怖詭異的怪物抱住了。

柏婪後退了兩步，堪堪穩住身形，難以置信地看着懷裡的剝皮女人，難以置信地看着身上被她鮮血染紅的衣服，更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下意識懷抱住她的雙手。

“什麼情況……”

柏婪難得懵住了，剝皮女人很輕，挂在他的身上摟得很緊，或許是因為習慣了血腥味，這個怪異的懷抱竟有些溫暖。

剝皮女人的牙齒離柏婪耳朵很近，正當柏婪擔心這女人其實是想從耳朵開始炫他的時候，微弱的聲音自耳邊傳來——“咯咯……咯……”

柏婪：？

女人像是有點着急了，聲音更加急促，她甚至騰出手，捂住脖子開裂的皮肉，隻為能發出個稍微像樣點的聲音。

柏婪猶疑半晌，最終還是不确定地問了一句：“你是在……喊我哥哥？”

女人不說話了，柏婪微微偏頭，看見她眼神裡透露出的喜悅。

“嗯……你叫啥來着，阿南？你認識我？”

阿南聞言猛猛點頭，柏婪看着，生怕她把頭點掉了。

“雖然你有可能認錯人了但……”柏婪沒說完，因為阿南突然發難，将他的頭吞進了嘴裡。

柏婪：“……”

讓他震撼的是，阿南居然連口腔裡都被打穿了孔，紅光透進來，柏婪竟然看得清東西——如果忽略掉那恐怖的味道的話。

他看見阿南的喉嚨處，竟然卡了一個小藥瓶。

柏婪伸出手，碰到阿南的脖子，發現竟然能用手直接從脖子右側的大洞将藥瓶取出來。

他于是用這個看起來詭異又帶着點可笑的姿勢，從阿南的喉管裡取出了藥瓶。

藥瓶取出後，阿南也乖巧地松開了口。

柏婪看着手裡的藥瓶，猶豫了一下，似乎想問點什麼：“你……”

阿南小小一個，坐在他懷裡，眼睛亮晶晶的，腥紅的小嘴一張一合，努力地發音：“傻——哔——”

柏婪：“……”

“我知道這是商品。”柏婪略帶無奈地笑了，“我是想問，你怎麼會……”被人傷害成這樣，身上簡直沒有一處完整的地方。

阿南似乎又聽不懂他的未盡之言了，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

柏婪想了想，還是沒有刨根問底。

他抱着阿南的左手緊了緊，阿南也順勢調整到舒服的位置，哼哼唧唧地爬在他肩頭上，乖巧得像個小貓。

柏婪這才騰出空，端詳手裡的藥瓶，藥瓶上半個字都沒有，他聞了聞，隻覺得有股奇妙的香氣。

研究不出什麼，柏婪打算先去找鶴厲彙合，卻遇到了個難題。

阿南趴在他肩頭，不知道什麼時候睡了過去，兩個手臂緊緊鎖住柏婪的脖頸，無論他用什麼姿勢試圖将阿南從身上扒下去，都是無用功。

阿南睡得香甜，手臂卻像兩根鐵柱，任柏婪怎麼扒拉都紋絲不動。

柏婪掙紮半小時，累得滿頭大汗，最後無奈放棄，帶着這個巨型的血腥挂件朝樓下走去。

走到不出意外黑着的二層樓梯間，他卻沒有聽見任何響聲。

沒有怪物的咆哮，沒有打砸的聲音，深不見五指的黑暗裡是更深的寂靜。

于是那一點暧昧的水聲便格外明顯。

柏婪心裡升起不祥的預感，他快走兩步，視線轉過樓梯的拐角，看見了月光下接吻的兩人。

黑色和金色的發絲交纏，月光傾灑其上，兩個極緻美麗之人缱绻的景象，簡直像一幅绮麗的畫。

這不是柏婪第一次撞破鶴厲同别人接吻，卻是第一次切實感受到什麼叫錐心之痛。

本該和病人搏鬥的鶴厲此刻正專注親吻着安，眼皮半阖，帶着些許漫不經心。

如果柏婪能保留平時的觀察能力，便會發現那兩人的表情都無比麻木，嘴唇的動作也十分機械，像是在完成某種工作。

可惜柏婪沒有注意，看在他眼裡，隻覺得那兩人吻得忘情，而突兀出現的自己就是一個破壞美感的小醜。

他拼盡全力，才忍住沒有出聲，咬着牙小心翼翼地後退，似乎這樣就能假裝從未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