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時,那詩和朱二一樣笨拙含蓄,阿别卻贊不絕口,大表喜愛。
後來,那詩詞愈發行雲流水,愛意也逐漸深厚到無法掩藏。
直到一日,阿别捧着厚厚一摞詩詞,逼問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朱二一直軟弱退縮,那一次卻忽然大膽起來,阿别被他露骨的愛意驚到,朱二已準備好迎接拒絕與嘲弄,卻不想阿别撲哧一聲,竟然笑了。
“笨蛋,我已心悅你許久啦。”
兩人青梅竹馬,過了許久的好日子,直到阿别到了出嫁的年紀,朱二卻沒有求娶她的資格。
于是,原本胸無大志的朱二,決定去考取功名。
臨行時,他對阿别說:“好阿别,你等等我,待我金榜題名之日,便是我登門求娶你之時。”
阿别含淚笑着點頭,兩人依依惜别,隻為了更好相守。
卻不知這一别,竟是永别。
寒門難出高官,朱二隻得日日挑燈,廢寝忘食,以至于瘦了許多,也俊朗了許多。
他原本不抱希望,誰知那日,番邦王子忽而說要來訪,禮國國主雖不願讓外人參與殿試,但礙于番邦勢大,隻得加強監察,反倒查出許多憑貴作弊之人。
天時地利人和,一身清白隻有萬貫才情的朱二,竟真的中了狀元。
張榜那日時逢正月十八,是個大好的黃道吉日。
那一日,俊俏的狀元郎騎着高頭大馬,穿着阿别親手為他織的紅袍,對一路抛向他的花枝全都視而不見,連被傳說中傾國傾城的公主召見時,心中想的也都是要趕緊迎娶愛人。
他一路疾馳,中途遇到了好幾撥接親的隊伍,他想不愧是黃道大吉之日,接親的人可真不少。
他也要趁這難得的吉時,去求娶他最愛的人了。
可他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愛人,亦在那些花轎之中。
番邦王子此來原為進貢,卻在偶遇公主時,為她傾國之姿拜倒,當即便要求娶公主。
即使是公主,也沒有決定自己婚嫁的權利,無奈皇帝實在寵愛這個女兒。
于是他找來了全皇城長得像公主的女子,送給番邦王子,隻希望他盡興之後,能消了求娶之意。
阿别不幸,是最像的那一個。
她等了許久,沒有等來愛人的聘禮,卻等來了一紙诏書。
坐上花轎,蒙上蓋頭,她沒有看見擦肩而過的朱二,卻從過路之人的讨論裡聽到了狀元郎的名字。
狀元郎姓朱名商,那是朱二的本名。
阿别笑了,眼角沁出的淚沾濕蓋頭,像是一抹暈開的血。
她想,他一定穿着她為他親手做的狀元紅袍,騎着一頭高頭大馬。
這樣,他們也算是一起着過紅袍,走過成親路了。
不算遺憾。
不算,遺憾。
沒有三拜也沒有合卺酒,阿别像個無關輕重的玩意兒,和其他同命相憐的女子一起,送入了番邦王子的宅邸。
侍女蓮兒從小與她一起長大,心疼她如今境遇,忍不住在洞房外哭了起來。
阿别也想哭,嘴角顫了顫,反倒勾了起來。
“蓮兒,你可曾聽聞,這人世間有四大喜。”
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别哭啊。”阿别竟然笑了。
“今日于我,可是雙喜臨門呐。”
後來,據傳番邦王子将這些女子帶去了鄰國,從此再沒有她們的消息。
她們似乎并沒被殺死,但也無人歸來。
朱商在登門求娶阿别時知曉了一切,他想都不想就要去救阿别,卻被阿别的父親阻止。
第一次,他看向朱商,眼中沒有不屑鄙夷。
他告訴朱商,阿别預料到他會去搶親,所以她臨行時懇求父親,為朱商托話。
她說,今日你我卑如草芥,沖動之下隻是徒增死傷,我知你定能高中狀元,既如今你已有功名,不如利用這一切向上走,走到能夠救回我的位置。
我會一直等你,帶我回家。
朱商一直很聽阿别的話,于是他不擇手段、不計後果、步步為營。
禮國國主曾一度想将公主嫁給他,他本來利用這可以爬得輕松一些,但他拒絕了。
終于,他真的走到了那個位置。
他殺了皇帝,殺了公主,為他和他的愛人陪葬。
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卻苦尋不到愛人的蹤迹。
這麼多年,他始終沒有停止尋找阿别,但都杳無音信。
直到屬下去塞外辦事,無意聽到妓女談話,才知當時那群女子都被賣到了妓院。
因為惹惱了番邦王子,可憐的妓被迫騎木馬巡城,人盡皆知。
最後,九五至尊的皇帝來到塞外荒僻的妓院,卻隻得到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阿别死在了朱商找到她的那天清晨。
這些年,她與當年和她一起流落妓院的其餘十七個女孩相依為命,臨死前,她對她們說,喜歡院子後面那顆桃樹,想要葬在那下面。
她說,她的墓就不要寫名字了,她怕他萬一看到,會傷心。
就叫,神女所栖之地吧。